秘密的圈套 by 徳伊【完结】(4)

2019-04-09  作者|标签:


  
  十九
  “我不会把你送走的。”他说完这句话,微微的笑了笑,轻巧的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手指的温度,还残留在我的头发上。外面的阳光,被门死死地挡在了外面,却透过木屋的缝隙钻了进来。
  原来研究所的人,为了找到我,真的是费尽心机。竟然说我是神经病人,发起疯来的时候,能伤到人,甚至,是能把人致残致死。我笑着望了望自己泛着惨白的肤色,原来自己有他们说的这么厉害?
  这样,若我不是躲在黎信这里,而是在路上的话,八成就成了过街的耗子吧?人们会恐惧的看着我,甚至是我把扭送着压回到研究所,若我要是反抗的话,呵呵,我都能想象的出来,他们会用怎样的武器对付我,让我乖乖的束手就擒。
  这就是人类。只要是会伤害到他们的,只要是对他们无利用可言的,通通都是垃圾,通通都是危险的,通通都要赶尽杀绝。这就是人,这就是那种可怕的生物。
  黎信望着新闻,嘴里的烟蓦然掉了下去。我不停的抖动着,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怕研究所的人来抓我回去,而是怕,怕黎信也用那种怀疑的,质疑的,想把我置于死地的眼神望着我。那种惧人的眼神,那日,在老教授的眼中出现过,他就是那么的狠狠地盯着十五的,像雕盯着可怜兮兮的兔子,像豺狼盯着瑟瑟发抖的幼鹿。
  但是,他却没有,他还是那样的望着我,轻柔的,温暖的手指安抚住我的颤抖。
  我笑了笑。原来,他和其他的人真的都不同。
  他没有把我送走。没有断绝了我的生路,甚至是,没有任何的怀疑。
  我笑着,想着他出门时的模样,俊朗的眉宇舒展着,嘴角轻轻上扬着。我以前竟然还想着利用他活下去,现在发现,不应该说是利用,而是没有黎信,也就没有了我。
  研究所唯一让我舒一口气的是,他们把我说成了神经病人,而没有向全社会说出原本的我到底是谁。我相信,研究所的那帮人,定然不会这么做的,让黎信相信我是神经病人,也比让他知道真实的我要好。
  我必须守住自己的秘密。我是谁,这是我永远不能告诉他的。
  
第九章 十九
  “你不带仪器上山吗?”我愣愣的看着黎信往自己的包里装着一块块血红色的肉块,莫名的看着他。
  我知道黎信是从事什么生物研究,平日就能看到他桌子上的各种培养皿,各种的微生物的胚芽。他平日就上山做一些的研究,最近应该是有关于落叶松之类的。他不知道我在研究所受过什么样子的教育,拿着细长的松针,教我认着各种的植物。
  自从那天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快过去了一个礼拜。并没有人来抓我。除了一个警察。
  他拿着我的照片来到了木屋。问着黎信是不是在一个月前找到我并报了警,问我是不是还在这里。我就在门后的厨房。指甲硬生生的扎进自己的肉里,并没有什么疼痛。我咬着唇,等待着审判。
  黎信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在那一瞬,恐惧的侵袭,似乎让我丢掉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感触。
  就算是黎信说过不会让我走,我却还是恐惧,似乎这种恐惧与生俱来,似乎这种恐惧在研究所的大家们相继消失之时,在我看见十五号在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被老教授做了什么之后,就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永远不能被抹去。
  黎信最终关了门,进来愣愣的望着站在原地默然矗立的我,还是笑了笑,仿佛天神一般的悄声道,“你真的应该在外面看看,我的演技还是不错的,那警察被我蒙的团团转。”他把我推到一边,自己洗刷着我剩下的碗,还小声地嘟囔着,“我搞什么生物研究真的是可惜……”说完,抿着的薄唇,微微上扬。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发愣。
  他似乎是有种魔力。这种说法倒是有些微妙,更不如说,他是拿着镰刀,来消除我心中恐惧的魔鬼的天神。
  之后,黎信从来不把我一个人关在木屋里。带着我漫山遍野的转着,拿着各种的仪器,测量着各类的植物,或者是拿着高清晰度的望远镜,让我看着山上的形形□的生物。他甚至是连山兔的生活习性都要认认真真的讲一遍告诉我。
  我新奇的看着那些生物。以前在研究所的书中看见过这些生物。但是,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见什么是松鼠,什么是兔子,什么是自然。
  第一次,有了那种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忘了研究所,忘了在那里封闭的生活了将近十八个年头,忘了那些恐惧,忘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才是活着。去触碰这个世界,去触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敢去,也是能去相信的人。
  “今天要给你看些别的。”黎信边说着,边继续往自己的包里装着那些冒着血水的肉块,“好了,别傻站着了,今天是特殊的。”
  我抿着唇,我不知道黎信说的特殊是什么,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着那条崎岖的山路。今天走的路倒是和往日有些不同,是另外一条我们从未走过的路。这条路树杈多得很,我小心的让自己不要被刮住,却不知道为何,在这迷雾重重地森林之间,又有一种恐惧慢慢弥漫在自己的周围。
  我知道,黎信也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我。他总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出去,但却不是来山上研究。我从来没有去问黎信他到底是去干了什么。因为,我自己同样也有秘密没有告诉他。我不敢对他坦诚。一旦他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了,不!不能让他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对人类的恐惧,对自己的恐惧,他永远不可能了解。
  我咬着唇,望着黎信慢慢前进的背影,咬着牙还是跟了上去。
  黎信突然顿在原地,猛的转过身子,瞬间把我摁在地上,小声道,“糟糕!”
  “咳…怎么了?”我的后背低着树干,眼前的光线,被黎信堵了个严实。
  他慢慢地移开身子,抱歉的笑道,“本来就是来带你看看一只受伤的豹子,不想的怎么今天所有的豹子都来到了这里。”说着,一只手拉着我,带着我慢慢地俯下身子,和我一起爬在草丛之中。
  “看!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吧?”
  我顺着黎信手指着的方向,透过草丛和树木之间的缝隙,往过看去。一群豹子,仰首的围着另一个卧在原处的豹子。这些豹子的斑纹美艳之极,就和我当年在书中所看的一模一样。
  但,总有一些不对劲,我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你带那些肉,是打算给那个受伤的豹子吃的?”我压低了嗓音问道。
  黎信的脸庞离我不过短短的距离,就连他脸上的细微的一个变化,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瞬间,喉咙却是干干的,我想移开视线,却无论如何,都定格在他五官深邃分明的面孔之上。
  “这只豹子腿瘸了,自己完全捕食不了,现在又是快要入冬的时节,在没有些食物,它也就熬不过几天了。”他眨了眨眼睛,刚想转过头望着我,突然停顿了下来,蹙着眉,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他不安的面孔让我觉得渗人,视线又立马转到那些豹子身上。
  那群豹子都弓着腰,从喉咙中发出呼呼地声音,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匹受伤的豹子。
  “舒!别看!”
  那些豹子猛的跳了起来,冲着那匹受伤了的,无能为力的豹子扑了过去。接着,视线里面只剩下一片血红,一股巨大的力道把我摁在一个暖洋洋的胸膛中。
  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草丛中的缝隙望过去,是那么的真实,所有的豹子如饥似渴的扑了上去,瞳孔里冒着幽绿幽绿的凶残的光芒,惨白的牙齿,泛着寒光。
  那些纸箱子的缝隙,十五被一群白大褂无情的拖着,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十五绝望的惨叫着,挣扎着。
  豹子们毫不留情的扑了上去,锋利的牙齿咬断了自己同伴的喉咙,毫不留情的掠夺,撕咬着,血红的一片。
  十五被他们拖到那个漆黑漆黑的屋子里,满屋子,都是锋利的手术刀,老教授拿着一把寒光凛利的的刀,脸上露着阴森森的笑容。
  那只受伤的豹子,五脏六腑都从肚子里面流了出来,剩下的豹子饥渴的凑上前去,毫不犹豫的狼吞虎咽着,那只豹子的眼眸还未曾合上,一股凉意顺着它的眼眸涌了上来,是不解,是痛苦。
  十五躺在冰冷冷的手术台上,脑袋斜斜的垂着,她还有着意识,她的四肢还在不停地抖动着,却无能为力的任凭老教授宰割。她的眼眸大大的睁着,绝望。只有绝望。
  “不!”我抓紧面前的那个人,大声的咆哮着!那两个场景不停地在我的面前天昏地暗的旋转着,不停地变换着,唯一都是一样的,血红的一片!
  
第十章 十九&黎信
  十九
  “舒,舒……”朦胧之外的声音。
  血红的一片中,沁入一丝白茫茫。
  我睁开了眼睛,轻轻地松开了他的衣角,不好意思的嘲弄的笑了笑,“这就是神经病人发作了,黎信告诉我,你会不会怕我?”黎信跌坐在草丛中,俊秀的眉宇紧蹙。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顺着刚才那一片看去。
  豹子全都不见了。但是满地的血水,泛着幽白清冷的残骸,全都在咆哮着,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一切的撕咬,一切的掠夺。
  我走了过去,那匹豹子的头颅还在原地静静地躺着,脖颈断裂处徐徐往外冒着鲜红的血,狰狞的面孔,睁大的瞳孔,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的同类,为什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撕咬断了自己的喉咙,贪婪的吞噬这自己的肉体。
  “这就是同类,不是吗?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弱者,只有死路一条。”我望着那匹豹子的眼眸。像极了,里面的恐惧和困惑都像极了。
  十五的眼眸也是这个样子。
  “强者支配这个世界,强者统治着一切,不是吗?”我转身望着他,我知道现在我面部表情的狰狞,知道有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完完全全的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黎信,你不觉得害怕吗?把我这样的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怀疑我真的就患上了所谓的神经病,黑暗的,恐惧的事物,无时不刻的不在自己的脑海里萦绕,若真的是神经病人的话?会不会忘了一切,反而活的更轻松?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以前的十八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质疑过,没有怀疑过,原来生,也可以变得痛苦。
  他起身站了起来,两三步的跨了过来,紧蹙的双眉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够了!”他的五官愤怒的燃烧着,“你不知道你是谁吗?我告诉你你是谁!”
  紧接着,炙热的触感让我喘息不过来,我猛地推着面前那具散发着热气的身体,却纹丝不动。黎信固执的嘴唇紧紧地贴着我的,甚至是,紧密的让我再也没有闲暇去考虑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我的世界,只有一片炽热,和一个温暖的触感。
  他轻轻地松开了我,表情缓和了些许,他低垂着头,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颈之间,“别再胡思乱想了,什么生死,什么你是谁。”
  “黎信!”我猛地推开了他,“你不会恐惧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这种人,根本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甚至是没有生,我的世界从来都是等待着死亡!”
  我喘息着,不住的颤抖,我在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知道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知道了自己被研究所的人定义的存活着的意义之后,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瓦解了。
  “弱者不能存活,我却连弱者都不算。我只是想活着,没有恐惧的活着,为什么会那么难……”
  “谁说的?”他温暖的手心轻轻地抚着我的头顶,“谁说的弱者不能存活?活着的权利,只有自己能够掌握。你,现在站在这里,我能体会到你的怒火,你的恐惧,你的触感—”他说着,手顺着我的头发滑落到我的脖颈,脸庞慢慢靠近了过来,“我能感受到你的一切,你就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望着面前的那双眼眸,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终于笑了笑,轻声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很好,我来告诉你。”
  我怔怔的望着那生动的五官,感触着他身上的一切,温度,触感。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舒。”
  
  黎信
  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人其实简单的很。
  我知道,舒变了。
  那天,在森林中的舒,他的话,让我震颤不已。他说,自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我愣在原地,脑海中迅速构建出来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我突然发现,那个世界让我惊恐。那个没有他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到底承受过什么,为什么要去否认自己的生。他现在在这里,不会到神经病院,一切,不都是为了生存?
  我告诉他,我能够感触到他,一个真实的他,他不是虚幻的,是真真实实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完整的站在我的身边。剩下的,我说过,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他对死亡的恐惧太深,深到就连生都开始恐惧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惊颤的活着?
  突然觉得,他害怕的,会不会是自己?
  我不能看着他在恐惧之中毁灭。
  豹子的事情,是我安排的,我把群豹引到那匹受伤的豹子的地方,在带着舒过去。我知道,也许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才能让他消除恐惧,消除一切。
  让他明白,现在他存活在这里,这就是生。
  果然,舒变了。从森林回来,虽说是只有一丝细细微微的变化,但我却还是明白,他已经不再在恐惧中存活。最起码,他再也没有翻动过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两本书,至少,他不再想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人一般,那么遵照这时间的吩咐。
  他不像以前那么排斥去人多的地方。他不再恐惧人,不再恐惧自己。
  “买这么多吃的?”卖菜的妇女笑盈盈的看着我,欢快的说道,“好久都不见你来早市。”
  我点点头,奉承着最近忙碌,拽了拽身边的舒。
  他甚至是,和我来到了热热闹闹的早市。他惊奇般的望着周围热闹的一切,眼中充满了好奇,我抿着唇,笑了,让他更多的感触这个世界,让他消除所有的恐惧,告诉他,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豹子的世界,这个世界,能让他和我在底下一直活下去。
  “这位是你弟弟吗?”那位妇女又和蔼的笑了笑,目光炯炯的望着舒,愉悦的道,“别说,长的还真像。”
  舒微微的睁着眼眸,身子稍微往我身后缩了缩,拽着我的手微微加深了些力道。
  我低头瞟了一眼他,玩味的冲着那位妇女道,“不是弟弟,是我的爱人。”说完,拎着菜,拽着舒,留下目瞪口呆的卖菜人,大步的离开。
  “你,你怎么和别人说这个?”他在回木屋的山路上,有些恼怒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猛的,兜里的呼叫器尖锐的响了起来。该来的还是回来。我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菜给了舒,“你也要学会和这个世界接触。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我不可能一直在你的身边。有些事情,是我也不能教你,告诉你的。”
  他没有说话,抿着唇望着我,像是不理解我的话,却又明白我要去说什么。
  “你…先回去吧,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对了,屋子边上还有个小仓库,前天我父亲说要搬家,不知道拿了一堆什么东西放在里面,你帮我收拾收拾吧。”
  他还是站在原地望着我,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勾动了我所有的感官,神差鬼使的俯下身,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冰凉的嘴唇下面却是一片温暖。
  我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会回来的。”
  说完,顺着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山路往下走。
  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我不知道,和舒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久。我回身望去,那个身影慢慢地往上爬着,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其实,我也恐惧,我也恐惧,不知何时,我便不存活与这个世界,也许是下一秒。
  眼前蓦地一阵黑,我晕眩的想抓住东西扶稳自己的身子,周围却是空空如也。闷声滚落在地上。
  我笑了笑,原来不是下一秒。是这一秒。
  这一秒,全部的阳光脱离我的视野,世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第十一章 秘密
  十九
  我终于知道了黎信的秘密。
  他一直在刻意躲避的,我从来没有去过问的秘密。为什么他一直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出去,而他所去做的,并不是自己学术的研究。
  我望着躺在那里的黎信。安静极了。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他的周围,是令人惧色的白色的一切,白色的墙,白色的窗户,白色的床单。
  一切的纯白。这让我惊颤不已。不止是这里的白色,这里的刺鼻的消毒水,这里惊悚的仪器。
  更让我忍不住颤抖的,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的黎信。
  记得就在前几天,我还和他坐在一起,看电视里什么青春连续剧,他还笑着,习惯性的揉着我的头发,道,电视剧就是电视剧,总会有那么些狗血的情节发生。
  当时他笑得有些变质。现在我才知道,人,有一种笑,叫自嘲。他早就知道,这么老套的,这么俗不可耐的情节将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两个肾的功能已经全部坏死,只能靠着血液透析为生,现在,肝部跟着一起病变。活不久了。
  就这一句话。那个医生在病房里只跟我说了这么一句,就这样的一句话,把他的人生就彻底的否定了。
  “移植呢?”我记得我当时是这样的追问了一句。
  “有合适的,不会拖到现在。”
  “他......难道就没有家人吗?”
  “血型不合。”
  我看着病床上的黎信,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明明,在山上,对自己的研究,还是如此的认真,高大的身形,甚至我都跟不上他的步伐,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么安静的躺在床上,被别人宣布将要死亡的人?
  是谁告诉我的,我能感触到你的一切,你就是活着的。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些话?是怎样,以一个要面对死亡的身份,说出生存的美好的话?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难道没有一丝心悸吗?
  我掏出兜里的照片,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是我替他收拾他父亲放在木屋的东西时找到的。上面的那个人,笑脸熟悉的很,熟悉的令我害怕,背后的时间,是二十年前。
  我知道,黎信不可能这样的轻易地结束。
  是谁对我说过的来着,我这种人,不可能有自己的情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思绪。这样的人,其实本来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一直恐惧,其实,恐惧的不只是人类,还恐惧自己,恐惧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方式。这些恐惧,清清楚楚的告诉我,其实,我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黎信,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俯下身,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
  我回到了研究所。这一次,连腿都没有打颤。
  和老教授谈完条件,我静静地看着他。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条件,会成功。
  “你过完这最后一个生日,然后,我们就开始吧。”他会心的笑了笑。
  果然,正如我所料。
  我回到了我曾经住过的,将近十八个年头的屋子,回到了床边。
  现在的研究所里,只剩下三个人了。我们当时的十九个人,现在,只有三个了。
  消失了这么多的人,一切的一切都隐瞒不住了。十八,显然,是知道了所有的秘密,所有关于研究所的,关于他自己,不,关于我们这十九个人身上被隐藏的秘密。还有,关于自己的未来的秘密,如果,那些还能撑得上是未来的话。
  “你为什么回来?”他瞳孔放大的空洞,不断地用自己的后脑勺磕着墙壁,好像想去否认自己终于明白的一切不是真的,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不为什么。”我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他终于歇斯底里的疯狂的吼叫了起来,“为什么!你都知道这里是地狱,为什么还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的逃下去!”
  “因为外面也是地狱。”十八没有了声息,呆滞的望了望我,本来喷张愤怒的双眼,又恢复了不堪的空洞,继续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墙壁。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去屏蔽那令人恐惧的,一声声节奏性的撞击声。
  之后的一天,我们三个人又被送进了那栋为我们检查身体的白色房子。我静静地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想垂死在死亡边境的人一样疯狂的喊叫。
  然后,再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只剩下我和十八。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十七接下来所遇到的,会不会和当日的十五一样?
  知道活体解剖青蛙是什么样子的吗?当日的十五,就受到了这样的礼遇。她没有死,却活生生的被开膛破肚,被触碰着身体内暴露出来的神经,老教授满眼放着光的去研究触碰了什么神经,十五的什么地方会有相对应的反应。
  十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所有的器官,慢慢地取了出来,取出一个器官,会有一系列的研究,看着她的身体会有什么相关的反应,十五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非人能够承受的折磨还是在继续。
  接着,是十八。他走了之后,身后的白墙上,留下了一片血迹。他自己留下来的。前一天晚上,他终于不再用自己的头去撞墙,他轻声的问道,“十九,你说,为什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来了,只为了迎接死亡吗?”
  “所有人难逃一死。”
  他凄惨的笑了笑,“难道所有人的死法都如同我们一样吗?”
  我想到了十五惶恐绝望的尖叫声,静默了。
  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我们这十九个人的命运。老教授说过,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此,就是为了给人类做出贡献,不然我们就真的连一点价值也没有,本来,我们这十九个人,若不是他,若不是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我们已经有了十八年的生命,我们应该学会感恩。
  十八走了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但是,嘴角不由的向上勾了勾,我甚至是迫不及待的等到那一天,因为我的死亡可以换来的是,我所爱的人的生。
  我又掏出了那张照片,熟悉的令人恐惧的面孔。要不是这张照片,我定然不知道怎么去救黎信。我望了望那个二十年前的日期,那个日期,是那个照片中的人死亡的日子。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
  照片上的那个人,那个笑着的人,和我,有这一模一样的脸庞,甚至是最细微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他是我的本座,而我是他的□。
  说的更明白一些,我是他身上的一个细胞。我是被克隆出来的。
  不止是我,我们这十九个人都是复制人,是所谓的克隆人。我们的生,就是一个实验。
  我所恐惧的人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够有如此的头脑,甚至,是能去复制一个人,去克隆一个人,我的出生,是在培养器里,我的出生,不是人类的出生,而是作为一个实验的胚胎所降生于这个世界。
  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之为人?这样的人,复制别人所降临于这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够允许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是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我们的任务,再简单不过了。只有一个,供给他们开膛破肚去研究。就像十五号,被活生生的开膛破肚,就像二号,在毒气中被关押了一个小时,哆哆嗦嗦的却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被拎出来之后,还要被拿来研究。死亡恐怖,但是在死之前所经历的,比起死亡本身,令人恐惧不止千倍。
  现在没有那么多新鲜的尸体供给他们去研究。活人既然不能轻易的杀死,但是克隆人却可以。他们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的付出,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类。在他们人类眼里,我们这些‘人’不算是真正的人。我们只是处于一种及其尴尬的地位。
  他们说,我们没有思想。我们只是复制品,我们生来就是要献出生命,为了人类。
  我们生存的目的,就是等死。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黎信是叔父。他们留着同样的血脉。那,血型吻不吻合,我只有一拼。我提出给黎信移植器官,老教授拍着我的肩,甚至是赞扬有加的道,若是所有的克隆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就没有什么麻烦了。我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在我的眼里,他比我们这些所谓肮脏的复制人还要令人恶心。
  上帝其实很偏袒我。
  让我有了一个,在这十九个人里面,有了一个最不令人颤惧的死亡方式。
  透明的液体慢慢地注射到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丝疼痛。我笑了笑,这就足够了。自己没有受到非人的对待,自己的所爱又能重新的醒过来。这场赌局,这场逃亡,最终还是我赢了。
  视线慢慢地模糊起来,我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像极了那个人。如同春风沐浴般的笑容。
  黎信。
  我笑着想着那个人的面孔。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前,我觉得我能活下来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
  我能再多看几眼那么蓝的天空,我在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我能在研究所外面的世界生活,去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他不仅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活着,还给予了我一种特殊的情感。
  这是谁都不曾给过我的。
  老教授,冷面阿姨,二号,十五号。
  我想起了他温暖的手心,柔和的笑容。这一切,都不会消失。
  不同于那只受了伤的豹子,不同于那些健壮的豹子。我不会将他撕碎,我能做的,只有撕碎自己,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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