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拂 作者:冒雪行疆【完结】(65)

2019-04-19  作者|标签:冒雪行疆

陶双尧坐上无人驾驶的车向外走。他现在在盖亚学院后勤部当头,什么j-i毛蒜皮的事最后都要他来管。其实他是想只管食堂那片的,但是学院刚建起来就建得很大,很多事没有信得过的人来做,根本放心不下——据说陈予白当年渗透进盖亚学院,就是从后勤开始的。他作为陆潜的大哥,不能看着这种悲剧重演。

他这边撑着伞下车,下一刻就有体育部的人疯了一样扑上来:“陶先生,求发物资啊!!”

陶双尧分分钟爆炸。陈琦他爹干什么不好,非把货币取消了,现在信用货币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兵荒马乱一团糟,最终的办法就只有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你把本子给我,我下午给你弄好。”他忍着脾气答。

“下午一点,游泳池等你!”

“还有我!”食堂的也来了。

“我我我!”好的,教学部的。

“等你!”他们齐齐地说,然后散开了。

等你们麻痹。陶双尧捧着一堆单子,在心里暗骂,这他妈日子能不能过了!还不如回他亲生父母身边当厨子。

其实回不去。他爹和他妈早就带着当年顾清给的钱去了乡下买地,不知道现在过得有多么逍遥。

他是个非常苦逼的出身。他爸妈是偷渡客,家里好几个孩子,养不活他,又不得不养着他,他脾气又不好,不会说一句软话,所以他就是他爸妈辛苦工作外的调剂品。小时候有个段子——吃饭睡觉打豆豆。他就是那个豆豆,还是金刚豆,打了三四年,也没打坏,连一次医院都没进过。

想这些陈年谷子百年糠什么用没有,该干的活还是得干。陶双尧弄了一上午,累得抱着那叠纸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着的瞬间他就觉得坏了。他很怕睡觉,要是和正常人一样做个夸张虚拟噩梦就算了,他那些噩梦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是想忘都忘不了的东西。

打盹的短暂间隙,他梦到了他还是个婴儿时候的事。天y-in得可怕,刚生产后的妈妈抱着他在半人高的Cao地里来回走,那些带刺的Cao尖在他初生的皮肤上来回划着,而她一直哀哀地□□,发出没人想听的贫穷哀叹。她屡次想将他放下,又抖着手抱回怀里,反复几次,远处开过来一辆车,有车灯扫过,短暂的光落在他红肿的身上,妈妈看了一眼,抱着他跑回了家。

陶双尧长吸一口气从记忆里挣出来,下意识去看天气。外面的y-in雨暂停,云层积压在一起,随时会再下雨。他又看了一眼空调,睡着的时候压住了遥控器,导致温度太低了,所以才会回到那个时候。他合上电脑,心里又骂了一句。

今天是苦逼专享的日子么?不想看到的一起来?

他把那些单子收了收,去食堂吃饭,总算看到了两三天没见的陶恒欢。他面前放着一碗麻辣烫,吃得嘴唇通红,镜片后的眼底也红,像被别人欺负了一样。就是被欺负了吧,这段时间是顾清每天和里昂在一起的时间——清晨洗漱、全身按摩这种事,里昂那个疑心病小心眼都要自己做,绝不会让陶恒欢过手。可不是被欺负了,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年,唯一有的肢体接触是给他输液的时候。

他发现陶恒欢喜欢顾清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是两份工作。白天在心理诊所,晚上去顾清那边加班,白天接待病人见不到他真心的笑,每个凌晨回来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仿佛不是去加班,而是去和情人约会回来。

陶双尧那个时候就恨得牙痒痒。说是当他的爸爸,那把他自己留在家里算什么事?懂事了以后,他从电视剧里总结出了真相:他不是他儿子,而是他的原配,他和小三开心回来,他还得给他端一碗粥。

“辣就别吃了行吗?”陶双尧走过去将他的碗端过来。

“给我拿回来。”陶恒欢瞪了他一眼,因为有镜片挡着,他声音又柔,像撒娇一样。

“不行。”陶双尧笑着坐下去,将筷子一起抢了过来,“福建人吃什么辣。”

“没大没小。”陶恒欢又瞪了他一眼,拿过旁边的甜饼慢慢吃了起来。

“我27了,不小了。”陶双尧吃了两口,回答他。

“给我留一口宽粉。”陶恒欢装没听见。

“这一条吗?”陶双尧呼噜噜吃到自己嘴里,“今天怎么又要值大夜了?债主的心头r_ou_又抽什么疯?”

“别y-in阳怪气,”陶恒欢皱了下眉,“里昂最近不太对劲,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醒过来就感觉他恍恍惚惚,躺在机器里还好一点。今天还说要和顾教授生孩子,这不是胡闹么?生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

“准备留后……怕不是要殉情吧?”陶双尧说,“咱们俩还债就到头了。”

“还y-in阳怪气!”

“回头让潜潜去问问,里昂和他爱说实话。”陶双尧咳了一下,“我看他还是别死,要不咱们还债没有完,还得养他孩子。”

“陆潜已经去了。”陶恒欢将麻辣烫生抢了回来,“我看别扭死你算了,也不知道谁当年给他挡刀来着。”

“就是不希望他死啊,他死了,我们俩一辈子都是罪人,连个赦免的机会都没有。”

“懒得听。”陶恒欢从碗底找到了一短条的宽粉,快速地塞进自己嘴里。

“一起看电影去吧,007出新了。”陶双尧对他说。

陶恒欢摇了摇头:“我过俩小时就去看他,怕他有点什么闪失。”

意料之中的事,他都已经麻木了。

“心头r_ou_在谁那里都是心头r_ou_。”陶双尧叹了口气。

“我陪你去体育部吧,”陶恒欢笑了一下,“沁儿勒怕是抱着智能篮球架哭着呢。”

“走。”陶双尧将碗盘端起来。

陶双尧忙到一半,陶恒欢就走了。他心里有点失落,但仍打起精神将这些事处理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陶双尧照旧看了下天气预报——

夜间大风,晴,夜间气温22°。

大风,晴。陶恒欢暗骂,从床头的盒子里掏出耳塞将耳朵塞好,然后将空调调到了28度。他很担心看到那一天,他不想看到那一天。

可是,老天爷什么时候放过他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当时病中的顾准,他问他陶医生在不在。

那个时候是他最恨顾清的时候。连年地被自己的记忆折磨,他刻意忽略了他当初是拿了顾清的钱,才来打那个针,而且只打了一针,就临阵脱逃了。顾准走进来,他就发现了他是顾清的弟弟。不只是他们两个都是那种看不起凡人的气质,还有陶恒欢屡次三番地去西门子偷看过他,为了他还免费为西门子的员工做心理辅导。

顾准一心寻死,语气很差,而他也想讨一口气,让顾清知道被折磨的感受。顾清一直高高在上,不断地折磨他和陶恒欢两个人,也应该受点教训了。他背着陶恒欢给了他药,高兴没有一天,那天晚上睡觉时仍是在不断地痛苦中煎熬着。

药效快结束的时候,墨晓来质问他爸爸,神情里写满了杀死他,而陶恒欢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脸上的表情也是想杀了他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墨晓走之后,陶恒欢泪流满面地哀痛着问,你和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他给的,你怎么还能这样对他唯一的弟弟?我以为你只是脾气坏,没想到你整个人都是坏的。

——他不是什么都会吗?这算什么事?自己再来救救自己的弟弟不就行了?打针吃药,他不是最在行了吗?

陶恒欢又打了他一个巴掌。

——你知道什么?顾教授忙,才将他弟弟托付我照顾,而你呢?你陷我于不仁不义。

——多好,你就不用再爱他了。我们都解脱了。

——是我没教好。陶恒欢痛苦地跪在地上,是我的错。

陶双尧醒来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陶恒欢跪在地上,他心里的痛,然后也为自己少不更事格外悔恨。如果当时他没有给顾准拿那种药,而是让陶恒欢给他好好治一下,他就不用被逼到投海,他和陶恒欢也不会这么多年蹉跎着,连喜欢两个字都开不了口。

还不到早上八点,屋里很凉,空调被人动过了。陶双尧从床上跳起来,跑出屋去,一天刚刚开始,陶恒欢就趴在一堆酒瓶中间,已经喝了有一会儿了。他抬眼看了看他,茫茫地笑了:“空调打那么高,不热吗?”

“你怎么了?”陶双尧走过去扶住他的头。

“没怎么。”陶恒欢摸了摸他的脸:“你快27岁了。”

“是,”陶双尧眉头皱得更深,“你喝酒之前吃东西了吗?我给你炒个饭。”

陶双尧站起来去厨房,陶恒欢也在他后面跟着走了过来:“你还记得咱们刚遇见的时候的事吗?”

根本忘不掉的,就算没有打那针盖亚针剂,他也没有忘。

十几岁的陶恒欢天天吃他家的外卖,炒面炒饼炒河粉,一天总要见他两次。有一天他爸妈刚打完他,让他给陶恒欢端炒饼,陶恒欢握住了他青紫上叠着红肿的手,悄悄问他:“帮你报警吧。”

他四岁的时候就知道报警不是个好词,他将炒饼扔在桌子上,对他吼:“别管闲事!”他皱了下眉,好像有点生气,但他还是天天来,还给他带小礼物,教他怎么讨好父母。后来有几个月,他一直没来,陶双尧本来觉得就这样了,天上的蟠桃都有吃烦的时候,更何况他父母做的不怎么卫生的炒饼。

一个响晴响晴的春日午后,他忽然就回来了。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笑得特别高兴:“我来救你了,但是可能你会受点委屈,但不会挨打,以后还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你愿意吗?”

陶双尧立刻点了点头,其实后面那些根本没听清,他只听到他说“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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