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胭脂 by 七里【完结】(3)

2019-04-22  作者|标签:


  这一回出门,骆归直走得重,缓步踱出去,一丝破绽都没丢下。
  站在门前伸个大大的懒腰,累了,当真是累了。多承锦绣红让他歇这一夜,前头只怕更难,是该攒点力气。进去自己这一间,隐约觉得躺的有人,想着是癞和尚挤过来,推了他一把,就要挨着睡下。
  触手单薄,软软的倒向里头,隐约听见哼了一声。
  骆归直点上灯,慢慢回头看过去,床上半坐起来一个人,拥着被子,迷迷糊糊的张着眼看过来。“骆爷?”

  第 6 章

  听见这一句,看见这么个人,只觉得肩膀也软塌了半边,骆归直摇摇头,提提气,实在笑不出。
  “锦当家的不是把你派在上房了?大笔的银子拿出来,她还能这么苛待你?”
  朱衣里拢着衣襟,坐正了,闷声道:“我等骆爷。”
  骆归直提着椅子摆到床跟前,跨步坐上去,看着他问。“有话?”
  他抬了头,眼神还是那么直勾勾的看过来,邪乎。他也洗净了,细白水嫩的脸庞,颈子,襟口拢过再松开,斜斜的漏出一抹来。张了口,声息也过了水一样,软滑。
  “骆爷,原来是这样子的。”
  却是这么一句。
  骆归直周正,跟道上的汉子比起来,多一分文气。洗净了,就是锦绣红那句话,有个人样。
  “嘿。”骆归直不接话,干笑一声。
  “锦当家的,跟骆爷怎么说?”朱衣里低了头,细声问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不能说你一句不是。”骆归直伸手打个哈欠,只想栽床上睡过去。
  锦绣红没说他出的数目,也没推断他的来路,只提了这么一句:“屠青青养出来的人,一个赛一个浪,皮实得很,可没这么矜贵的。”
  “不是青姐,”朱衣里攥着自己的手,强要往外说:“银子不是青姐的。”
  “嗯。”骆归直点点头。
  “骆爷不问?”
  骆归直叹口气,站起来,脱鞋上床,坐到他面前。朱衣里赶紧挪开,看见他脱衣裳,搭手上去,解开外衫,合着腰带摆一旁。再转过身,看见他往床里头一栽,横尸一般躺下。
  “我困了。你不睡,我可要睡。”
  骆归直不问,也不看。
  耳听着身后动静,许久过去,朱衣里没动弹,骆归直也撑着不动,脑袋沾着枕头,晕晕乎乎,险些真要睡过去。
  “那是总兵府的银子。”他到底忍不住,不等问,自己说出来。“佟捕快想必也跟你说了,白总兵的府里头,有个叫瑞玉的,月前私逃出来。”
  骆归直停下呼噜,再不装睡。
  “我是去年进的总兵府,想探问出小满的去处。白水木死了,府里上下都想着散,我走得最先。我走的时候,拿了他大叠的银票,挑着最稀罕最精致的宝贝抱了一大包出去,总也搬空了他府里一半家产。”
  骆归直不动,不言声,等着下文。
  “佟捕快拿我,说我谋财害命。他也不掂量掂量,白水木是什么人,有多厉害的功夫,我怎么害他的命。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害他的命,他早死了八百十回了!”
  骆归直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一丝瞌睡也不见。
  朱衣里涨红着脸,一双眼圆瞪着,水汪汪的亮,满是恨。
  “白水木当上总兵,不过三年的功夫,杀了多少人,一山一地的过去,比最狠的山贼更恶。西樵赵大哥让他捉去,关在笼子里四乡巡游,活活晒干了才砍的头。我跟着翠凤姐去刑场,跟着她回百花楼。她一路上一滴眼泪没掉,光是笑。当天夜里她就吊了颈。”
  骆归直坐起身,看他不住的抖,像是冷,拉着手抱到怀里来,搓着肩背给他活络血脉。
  白水木去年领兵进胡集,胡集镇大,惨事更多。
  他记恨的并不止一桩一件,这么个单薄的身板,真亏他有胆子进去总兵府。
  身板就倚在胸前,一只胳膊环到脖颈上来,脸庞擦着肩,声息凑到耳朵沿上。细细的说着话,字句也听不明白,只觉得一字过去,就是一阵酥麻。
  “骆爷,别把我交给佟捕快。我给你银子,我什么都给你。”
  骆归直硬着肩,握住他胳膊,推到面前一尺远。朱衣里咬住嘴,拿不准该不该再动。衣裳滑开,半身敞着,刚才紧抱着的地方泛起片片红,骆归直盯着看,从上看到下。两只手从肩上滑下去,沿着腰侧摸到臀,托着他半跪起来。
  “骆爷?”他红着脸,瞟过一眼来。
  一眼的风情里带着三分怯,扮得再浪,总是涩。
  骆归直手搭上裤腰,他是真的惊了,两手紧拉住。骆归直哼一声,加了力气,一把给他脱下来。他细细叫了一声,偏了头,紧闭着眼不看。
  骆归直长出一口气,真让癞和尚说着了。
  脱了裤子,颤巍巍立起来的一根,眼上穿着一个银环,环上镶着米粒大的珠子。
  “这是白水木给你留下的?”骆归直一手固住他腰,一手伸过去,两指弹了一回。
  朱衣里猛一抖,闭着眼不愿睁开,眼角明晃晃的渗出泪来。骆归直知道手重,他疼,倒没想着停手,指尖套进去银环里,仔细捏着。
  稍稍转动,珠子就要堵进去。
  “骆爷,骆爷。”他声息发颤,一句追着一句喊。
  腿也软了,歪着要往床上倒,骆归直胳膊撑住。手里捏着不放,到这时候,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骆归直另一手摸到后头,探进股缝里,指尖抵着往进推,进得艰难。他在头顶上喘气,两手抓住骆归直的肩,前后指头动一动,他就绷着身抖一抖,浑身的力气都要抖散了。
  “我见过你。”骆归直平声说道。
  朱衣里张开口哑着,仍是喘。骆归直里外摸过,撤出手指来,前头仍是捏着,拿着银环逗弄。
  “是在白水木的床上。”

  第 7 章

  见过,也是光着。光溜溜的坐在白水木的床上,留着一层帐子,纱影里隐约看见笑。一边笑,一边拿手戳戳躺尸一样的白爷,白爷只怕已经是条尸,脸憋得猪肝紫,嘴边上全是白沫子。
  一个月前,骆归直潜进去白水木的府第,正看见这么一出。
  白水木既然死了,他挂心的是旁的,也不耽搁,更没惊动谁,静悄悄摸到别处去了。
  朱衣里顿住。骆归直拉扯着银环,他硬生生憋住气,挺直了肩背,睁开眼看过来。一对眼黑白分明,意思也分明,话说到这里,也不需再作态。
  挑了嘴角,抖落出一声笑。
  “骆爷亲眼见过,也是个见证。白水木是死在我跟前,可不是我谋害的,我没动过刀剑,没喂过毒药,没画符下咒,是他命里该绝。这老不休,镇日拿着补药当饭吃,活活的马上风。可赖不到旁人。”
  咬着牙说完,笑得更欢,眼波流转,面颊飞红,一副风流面孔掩不住一股狠劲,到底现了真容。
  “我就是看看,看看灭了胡集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你不是屠青青的人。”骆归直望着他,也觉赞叹。
  “我的客少,可也是卖的。我没进过名册,没接过流水客,可也常年在楼里,骆爷只管当我是楼里的使,不成么?”他说的**,也不顾东西还在骆归直手里抓着,两条腿盘到他腰上,胳膊搂住肩,整个人黏腻到身上来。
  “骆爷年轻。”
  叼住耳朵,哧哧笑着,一手就要往骆归直身下探,骆归直捞住他腕子,牢牢抓起来。
  “你进去黑谷,不单单是为了钟小满。”
  “骆爷。骆爷也没一句实话给我,非要我的话。骆爷不公。”断续说着,舌尖探到耳朵里,一团子湿热,蹭蹭的往上蹿。
  骆归直哼一声,手上加劲,他疼得喘,细声哼咛着,咬住他耳朵研磨。“骆爷,骆爷轻些。”
  骆归直松开手,眼见那东西还立着,把珠子转出来,前头红肿一样,抖索着往外滴,顺着银环落下来。
  白水木活着时候,也没轻饶了他。
  两手展开,抱到他臀上,大力揉搓了一把,再托起来。他叫得更软,酥酥响在耳边:“骆爷。”
  骆归直便像是抱着一尊佛,从身上端下来,直愣愣摆到一旁。
  朱衣里胳膊还抱着,骆归直给他一一拿下来,合到他身边放好。“夜里凉,衣裳穿好。”
  朱衣里睁大眼看着他,一时没有言语。骆归直翻身躺下,扯过被子盖上,再交代一句:“出去带上门,不送。”
  “骆爷?”朱衣里呆坐一阵,越想越是气不过,压着脾气叫他一声。
  “我送你到黑谷,佟惠女要拿你,除非进去黑谷把你拴上。”骆归直打着瞌睡,断续说道。
  “骆爷图什么?”他问得直。
  “你没一句实话给我,我也不能给你。”
  骆归直拿着这话压回去,朱衣里咬住嘴,恨恨的,偏不能回口。
  骆归直再不愿絮叨,翻身跳下床,趿上鞋就往外走。“你要是愿意住我这屋,我也愿意去你的上房躺着。”
  “骆爷。”他在身后叫。
  骆归直不回头,只要撞上他,莫名就犯了急,不能再对着耗着。
  出了屋,靠墙站住,长长吐了口气。还是因为那一件混账事硌着,心里虚,多多少少总是过不去。
  耳听得有人粗着喉咙哼一声,骆归直暗自叫苦,这一晚上,还没折腾尽。
  癞和尚大步走过来,提着他衣领就要举起来,骆归直侧身躲过去,站住正要问,癞和尚一拳头直捣过来,离得近,拳势全没留手,骆归直踮一脚往后退,竟没躲开。砰一声,让癞和尚的老拳打得飞开去,弯腰躬背,跌开十余步。
  “和尚。”骆归直咳着,大声叫他。
  “这就是你要办的混账事?你个混账东西!”癞和尚一边骂,提着拳头上来,仍想揍他。
  隔着墙就听见屋里浪声叫唤,人走出来,更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骆归直自己看看,也觉得方才是在成其好事,不由摇头苦笑。
  走上去两步,捏住癞和尚拳头,轻手按下去。
  “和尚,你抱打不平,也不能冤我。”
  癞和尚转头瞪他,他收了笑,两只手抱住癞和尚拳头,上下摇了摇。“和尚,你信我。”
  癞和尚再挥一拳头,恶狠狠捶到墙上,闷着吼了一声。“阿农,你心眼多,也会耍。我不明白你,我就是信你。可你别把自己耍进去,更不能对不起人!”
  “嗯。”骆归直看着他,好一阵过去,点点头。
  转身再要寻个屋睡下,癞和尚叫住他:“你也不看看时辰?”
  五更天,眼见得窗户外头天色放光,该上路了。骆归直两手糊住脸,长长哼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
  “缺觉。”
  这一夜,到底过去了。

  第 8 章

  赶早上路,锦绣红许是睡不够,再不露面,底下人恭恭敬敬请骆爷上路。癞和尚不死心,捉着那兄弟问锦绣红年岁,唬得他不轻,摇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郭荣领着镖师套马,一夜里轮值看着车,也没歇实在了。
  骆归直揉着眼走出来,放下手,一张脸回复精神,笑着招呼郭荣。
  佟惠女也到了,站在边上看着,要骆归直借一步说话。骆归直走的慢,摇摇的晃到他跟前,静等着。
  “骆爷,我只问一句。”骆归直笑,笑着点点头。
  “郭荣,他凭什么服你?”
  “郭荣是个孝子,有一年他爹娘出去野地里扫坟,让山贼给扣下了。我路过,顺道把老人家送回去。”
  “这是大恩,送你一程也在理。可你为了什么强要进去黑谷?”
  “佟捕快,一句问完了。”
  骆归直伸手揭了他的帽子,吆喝一嗓子:“郭镖头,给佟捕爷换一身衣裳,捕爷压镖,咱们这一路一准走得安稳。”
  朱衣里最末出来,骆归直有心不看他,倒是癞和尚防贼一样盯着。一夜里不知生出什么事来,这小相公像是换了张脸,再不憋屈,坦坦然望着癞和尚笑。眉眼打叠起一汪媚气,神采张扬。
  镖师们看见,少不免一哆嗦。
  佟惠女再替下一人,一行七个离了栖霞,往黑谷去。
  一路无事,到第二日黄昏时候,眼见得前头黑黢黢一片山,土路尽头层岩壁立,缝隙里掺杂着青红石色。野风过去,只听得嚎哭一般作响。
  到这一步,各人不自觉都噤了声。
  “前头就是黑谷。”郭荣交代一句。
  佟惠女提着缰绳回头看,骆归直眯着眼,凝神望过去,仍是不动神色的模样,却隐隐觉得有一股暗劲,像是下定了一样决心。癞和尚守在他身后,铁塔一般,从头到脚的肃穆。
  佟惠女张了口,不及说出第二句,前头马蹄响动,来人了。
  黑谷里头,连人带马出来八骑,呼哨着赶到近前,两列排开,将众人都夹在其中。领头的跟郭荣打了招呼,护送着镖车进谷。众人都低着头,不言语。一大片马蹄得得响,渐次走到山岩跟前,回音叠着,更觉得寂静。
  “这么多人?”领头的随口问。
  “王管家交代,这回的货要紧。”郭荣赶忙陪上小心。
  领头的随口再应了,八匹马押着镖车过去谷口,山势转折,到了一处空地上,三面都是山岩,隐约瞧见一道通路往前去。大车停下,走镖的下马卸车,郭荣开了锁,一手搭上车门。那八个人倒退开去,并不探看。
  前头通路转出来一个人,长布衫,清瘦身形,腰间挂一大串铜钥匙。一手捧着一本皮面账册,一手提着一只笔,递到嘴里沾沾。
  佟惠女暗地里看一眼,这人,当真是总兵府的管家王笈。
  郭荣守在门边上,王笈上去车里,逐一开箱,对着账目查验。四下静着,只听见王笈不时咕哝一句,或者金银磕碰,叮一声脆响。
  骆归直低头站着,身后细微声息起来,有人轻手轻脚的蹭到跟前,贴着他脊背站定。
  这当口不敢说话,回头瞥了他一眼,朱衣里挨挨他肩头,身上有些抖颤。
  骆归直暗自叹一声,再看到一旁癞和尚两眼瞪过来,立时转回头。袖子里伸出手去,稳稳捞住他手,捏了一捏,算是给他宽心。
  王笈下车来,脸上带笑,一张西北通兑的银票交到郭荣手中。
  这一回,仍是无惊无险的送到了。
  看看天晚,循例叫人带着镖师们歇下,犒赏些酒肉,天明再回去。那八骑走上来,分出一半赶车进谷,另一半牵过众人马匹,领着往宿处去。外来的不能进寨子,就在前头一溜土房里住下。
  王笈捧着账本,踩上车辕,得跟着车走。
  一脚抬着,一脚还没离地,忽然偏头看了看。那一群镖师正背着他,日夜赶路,各个都像土里扒拉出来的。只有最瘦小那个,后颈上总觉得白,便算是沾着土,比起旁人仍是白晃晃的。
  那身形,当真是细瘦。
  “且住了。”王笈叫一声。
  众人停下,他踱着步子走到跟前去,从后头绕了一转走到前头,看看各人污脏的一张脸,再转回去后头,盯着那人的颈子,看得仔细分明。
  “瑞玉少爷。”
  声息落地,那人一丝也不见动弹,倒是一旁一个高壮的和尚偏了偏头,硬扭回去。
  王笈冷笑一回,认定是他,挥挥手,就要让人拿下。
  不等他再说一个字,骆归直扯住朱衣里,推一把郭荣,喝道:“走!”
  癞和尚跟着暴喝起来,从袍子里撤出一把大刀,左右挥开,扫起一地的土尘。郭荣抢了马匹上去,骆归直将另外两个镖师一一丢上马,拽到佟惠女,他摇头不肯走。
  一边挥刀挡刀,一边同他喊:“骆爷,你要我来看满谷贼赃,我还没看着。”
  骆归直嘿一声笑,再不管他。
  眼看三人厉害,山贼呼哨连响,要招人出来,三人边打边退,护送着郭荣同镖师们出谷,郭荣遥遥抱拳,留下一句:“骆爷保重,和尚保重”。
  骆归直心领,这景况,要保重也难。
  山壁里头呼啦啦转出来一大片人,涌到跟前,嚎叫着挥刀上来。骆归直将朱衣里塞到车底下,混斗里刀剑不长眼,牵着他实在不成。
  朱衣里趴在车底,紧拽住他衣裳,抢着问:“骆爷,这就丢下我了?”
  骆归直按下他胳膊,道:“我要丢下你,你合该欢喜。”
  这一句听是听见,听不明白。朱衣里躲在车轮后头往外看,天色越来越暗,人叠着人,刀映着刀,看不出哪里是骆爷,哪里是和尚。有人惨叫起来,听得抖了一抖,也分不出是谁的声。

  第 9 章

  再来的山贼带着火把,团团亮从谷中扑出来,眼看就要照得没处躲,骆归直叫一声和尚,身后不远听见应声,再叫佟惠女,乱糟糟里寻不见人。
  没法子,喊着和尚先跑,趁着黑往谷里逃。
  临去往车底下扫了一眼,空荡荡不见人,骆归直哼一声,只管拖着癞和尚走。
  半夜过去,从谷口打进山里,冲突转折,终于出了山贼包围,拐进山壁一处窄道里。癞和尚打得兴起,肩上带着伤,脸上也溅着血,还想找回去打过,骆归直拽下他手里大刀,一并拿住。
  “佟惠女还在前头!”癞和尚喊。
  “佟捕快是官家的人,只要他不喊着拿赃剿匪,黑谷的人不会动他。”骆归直喘息着说话:“他走不见了。”“谁?”癞和尚问完想起来,可不是还剩着一个,半点功夫没有,倒敢生事,在黑谷里乱蹿起来了。“丢了正好。反正也带到地头了,死活是他的事。”
  “和尚,又让你说中一回。”骆归直干笑一声。“我让人给算了。”
  那朱衣里心思比鬼精,如何能漏过一片脖颈不抹,他是有意卖了破绽给王笈,趁着乱,自己好进谷。这一路费的功夫算是白搭进去,更是打草惊蛇。他不单单跟白水木有仇,只怕也想要骆归直的命。
  癞和尚听完,二话没有,抬腿蹬了他一脚。骆归直一边跳开,叫一声和尚。两个气鼓鼓对看一眼,憋不住都笑了一声。
  原本要在谷口住下,半夜再出来,现下打了一场,更不知躲进什么地方。骆归直抬头打量两边山岩,隐约还能听见外头呼喝,火把烧得亮,一簇簇火红的映在黑天里。
  到这会,更不能乱了阵脚,还得找路进去。
  骆归直当先走,癞和尚跟着,转了几个弯,渐渐找到通路。这地界癞和尚头一回进来,骆归直却不是,月前就走过一趟,趁夜摸进来,里里外外的路都走过一遍。
  两人不走山道,攀着山脊缝隙上去,避开搜山的人马,借着点点火光看到谷中。
  黑谷是一道狭长谷地,藏在半山腰里,房舍依山而建,比任一家寨子都森严气派。癞和尚啐了一口,“这鬼地方,怪不得能出来白水木这老东西。”
  骆归直静声看着,越过寨子往后山上看,山深,里头藏着无数东西,也有他要的。
  仍是从山腰里绕过去,和尚胖大,就有些不灵便,骆归直时时拉上他一把,又或推着他从山隙里挤过去。癞和尚不住气恼,哼哼出声,却也没有骂过一句,乖乖跟着他走。
  约摸到了后山,眼看天色将明,骆归直有些着慌,提起和尚腰带,攀高跃低的功夫施展出来,噌噌往前赶。
  癞和尚受不得这个,挥手动脚的要他放下。
  骆归直他在头上粗声喘气,压着声息说:“和尚,怕赶不及。”
  癞和尚抬眼,四下蒙蒙亮,能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成片都是。打了半夜架,赶了半夜路,他也不剩多少力气。癞和尚不吭声,由得他提着。
  走到半山窝一片林子里,到底放下,两个都放轻步子,悄声向前走。
  林子里昏暗,尽头似乎是陡直的山壁,不见天光。骆归直拽了癞和尚一把,一手指前,撇着嘴笑了一笑。前头一块半人高的山岩,岩后伏着一个人。
  可不正是前夜跑丢的,倒在这里巧遇。
  骆归直走得更轻,无声无息到了他跟前,蹲下来,一手搂到他颈子上。
  朱衣里吃了一大惊,回头看见是他,转身就要跑。另一边又蹲过来一个人,癞和尚将他的逃路堵得严严实实。两个夹着一个,都看着他笑。
  骆归直一根手指比在嘴上,要他别出声。
  从岩石上探看出去,正对着是一面壁立的山墙,墙上有隙,曲曲折折的深进去,仔细听了许久,里外不闻丝毫声息。
  骆归直略有些慌,只怕人来过了。
  再想起他还守在这后面看着,该是还没来。
  骆归直转头,看见他脸上花,像是抹过汗,一道白一道黑。伸手捏着他袖子,仔细给他擦净一张脸。朱衣里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一对眼水汪汪看着他,倒像是有说不尽的言语。
  骆归直凑到他跟前,脸贴着脸,对着他耳朵说话。
  “你找的钟小满呢?”
  他微微偏了头,嘴唇蹭过骆归直脸颊,颤声说话。
  “在,他在下头,我让他等着我。”
  “等你带着这一洞的财宝一起走?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背下山去?”“骆爷错了。”“哦?”骆归直正过眼看他,他神情摆得端正,道:“我看的是出路。”
  骆归直盯着他,再不信。朱衣里仍是凑到他耳边,细细分说。
  “我跟小满都没有功夫,不比骆爷来去自在,没本事从贼窝前头走出去,只能想法子在后山找出路。”
  他二人贴着脸一句接一句,癞和尚看得不耐,也学着骆归直一指伸出,叫二人住声。
  山下来人了。
  来的仍是那王笈,当前走着,领着四个人,一人一抱铜角木箱。骆归直看着大小,许是分派完了众兄弟银钱,剩下来的珍贵东西。最后跟着一个人,倒像是细长的一道影,玄色衣袍飘飘荡荡的挂在身上,只看见苍白的手脸。
  骆归直同癞和尚齐齐盯住他腰间,腰上悬着一柄刀,乌黑的鞘,乌黑的柄,一只手就摆在刀柄跟前,手上筋骨微曲,仿佛立时便能拔刀见血。
  癞和尚微微吸口气,看着骆归直,用眼神问他。
  骆归直摇摇头,浮起一抹苦笑。
  黑谷出过两个知名的刀客,白水木没荒废的时候,一把大环刀称霸一方;再就是前一任当家阎十句,出刀风快,死在他刀下还能留下一口气,交代十句话。跟前这一位周翡,是白水木的师弟,接掌阎十句的当家。
  他的刀,只怕还在这两人之上。
  癞和尚心思钝,到这会,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阿农一定要带着自己过来,实在不是缺这么个帮手,只是留一步后手。睁大眼瞪着骆归直,伸手就想抓住他。
  骆归直双手接住他腕子,按下去,不许他动。缓缓吐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再不犹疑。提着朱衣里站起来,最后一句话仍是贴着他耳朵说:“对不住了。”

  第 10 章

  骆归直提着人站出来,先听见王笈一声叫唤,后头四人丢下箱子,齐刷刷抽了刀。
  骆归直只盯着最末一位,周翡抬眼看过来,右手食指略微勾了一勾。
  “周当家的!”骆归直放声喊:“我有一事相商!”
  那只手静下来,指尖再不稍动。
  “二爷!”王笈追问。
  周翡不应他,自行打量骆归直。土里滚出来的一般,脸上汗水搅着泥水,几乎看不出样貌来。只是站得定,堂堂昂着头,生出一股无畏无惧的气度。
  “一月前,你来过。”周翡话声轻,略有些暗哑,听着便像是不爱言语的。
  骆归直点点头,来过,只照过半面。
  那一回过来,摸到黑谷当家的房里,在梁上守了半宿,等着他进屋。看准了他推门,返身再关门的关头,一刀落下去。去得极轻,不闻一丝风声,却也极快,不叫他有一分一毫的功夫回神。
  刀只到半途,人不曾转身,乌黑的一抹刀影撩上来,接实了,只怕一条臂膀便去了。
  骆归直见机更快,立时收势,一脚挂着梁,自窗口倒翻出去。
  身后听得阵阵裂响,许是梁断了。
  那一回躲过去,这一回却再不能躲。
  癞和尚站前一步,守在他跟前,怕他行险。骆归直不看他,和尚耿直,再想不到他的盘算。今日便算是以命换命,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说不得,便要做些混账事。
  手里提着的人往前一送,高声道:“周当家的,害死你师兄的人我送来了,要跟你换一样东西!”
  听见这话,癞和尚先就怔住,硬生生转过来看他。
  想起他上路时候便说过,自己也回过,混账便混账了。一时间堵在心口里,一声也发不出。
  朱衣里原本倚在他身上抖颤,莫名的怕。让他推了出来,听着他说话,心头明白,竟也不抖了。回头盯着他,要把他的脸仔仔细细看过,一对乌黑的眸子瞬也不瞬。
  骆归直捏住他下巴,要他转向前,抬着脸给人看。
  “白水木便是死在他身上。”骆归直说得冷硬,既然将他卖了,索性卖尽。
  王笈跟着补了一句:“他便是瑞玉。”
  周翡这才看到朱衣里身上,也是周身土,只有一张脸抹净了,捏在骆归直的手心里,歪着嘴,眉眼仍见得俊俏。周翡皱着眉,思量了一回。
  骆归直再往上加码:“周当家的便算不记仇,也需记得,总兵府丢失的大半财宝都着落在他身上,还有胡集吴玉麟的全副身家,只怕也得问他。”
  朱衣里听到后一句,猛一震,挣扎着就要回头。
  骆归直收了胳膊,将他贴着身牢牢扣住,反握刀柄,架在他颈中。“周当家的要是不稀罕,我这就送他上路。”
  “二爷。”王笈急得叫。
  周翡迈步往前走,手不沾刀,衣角带风,眨眼站到跟前来。低着头,对在朱衣里脸上看。骆归直半步不退,朱衣里在他臂膀里挣着,扬头看到周翡,恨恨瞪住。
  “你要什么?”周翡眉眼不抬,问了一句。
  “我要进你黑谷的宝库,挑一样东西。只一样,任凭我挑。”
  周翡抬头,奇道:“你并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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