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系列之二壁橱 by 朱夜【完结】(5)

2019-04-29  作者|标签:


胡大一接着说:"你说葛洛毅要挟你?葛洛毅是出了你们两个以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那为什么我刚才听见某人说‘这件事不该你一个人扛着,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情'?难道你有两个‘相好的'?"
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泰雅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我以为他会再次发怒。可是他突然偏过头去垂下眼帘。人是有极限的,无论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如此。今天他承受的压力已经大大超过他的极限。现在到了我来承担我那一部分的时候了。我咬咬牙,鼓起勇气说:"老胡,我会解释这件事的。不过可能需要比较多的时间。"
"没问题。"他一扬手,"洗耳恭听。"


8.旧事
即使是精心制作的骨骼标本,如果放在橱里的时间太久,没有通风除霉,也会生虫。更何况我们的秘密是那么匆匆忙忙地被压进了各自的箱底,任其慢慢流出腐臭的污水。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大学的第一年快结束时,那个初夏郁热的下午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离考试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听说另外几所大学的学生在演讲、游行、静坐示威,上北京串联,听美国之音。可是医学院秉承了保守的传统,静如止水,一派考试前努力学习的气氛。我和葛洛毅在同看一本借来的图谱,复习解剖学。泰雅在床上摇着扇子打盹,为晚上去通宵教室养精蓄锐。马南嘉突然提前从教室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们学生会终于说服了临床医学院的老师,准备组织队伍加入其他学校的游行。下午晚些时候要先在大礼堂开誓师大会,然后一起步行出发。听到这个消息,为考试而郁闷得要死的我们顿时兴奋起来。马南嘉说肖沧海被分派了布置大礼堂的任务,但是因为更多的人在操场上集合演说,人手不够,所以私下找他拉几个人帮忙。我们寝室全体人员一致同意加入,为争取自由民主平等出一份力。
我们到大礼堂的时候,马南嘉的同班同学,校学生会宣传部干事肖沧海正伏在地上用红漆写斗大的字。旁边有一个高高的漂亮女孩子,说话很咋呼,窜前跳后地帮忙把写好的纸摊开晾干。马南嘉介绍说这是肖沧海的妹妹肖白安,在医大附属护校读大专,但是已经通过了专升本考试,过了这个夏天就是我们的同届同学了。在肖白安的指挥下,我们很快加入工作:我去打扫卫生,马南嘉和泰雅接话筒线,葛洛毅帮肖白安把晾干的字用大头针别到红色的横幅上。泰雅耳朵上套着耳机,看上去一副很酷的样子。
横幅写好后,时间已经不多了。肖沧海问:"怎么把它挂上去呢?布反复用了很多次,已经很脆了,吃不住份量,不能用绳子拉上去。"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和他戴着眼镜、歪着头思考的纯真而执著的样子。
肖白安说礼堂旁边有一个备用的铝制三角扶梯,可以打开支在舞台上,然后有个人捧着横幅从梯子爬上去,直接把横幅挂到台前的横杆上。
肖沧海摇了摇扶梯说:"好象不太牢固,可能会摔下来。"
肖白安叫马南嘉去检查一下。马南嘉几步就登上扶梯的最高一级,看了一眼,又拉住台前的横杆摇晃几下,说那横杆很结实。万一梯子榻了,只要拉住横杆就可以慢慢移到旁边然后爬下来。但是他说还是去教室里拿几张凳子来叠在一起比较放心。
他刚走,肖白安就催着肖沧海快点挂上横幅,否则开会要来不及了。肖沧海开始爬扶梯的时候,我已经扫到很远的地方了。当我提着扫帚和簸箕走到下一排的时候,听到泰雅在扬声器里说有一个喇叭不响,让站在舞台前沿扶梯子的洛毅去开一下墙上的开关,看看是不是电源没有开。洛毅松手离开,梯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肖白安站在一边,眼睛盯着横幅,指挥她哥哥把标语放到合适的位置。她应该看到那梯子不稳。但是她并没有伸手去扶。
洛毅面对墙上一排开关绳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问我应该是哪个。我告诉他我记得是左边第二个。可能是狂热的气氛推动了人的头脑。一向做事稳重小心的洛毅那天动作竟然特别快,在我猛然间想起来改口告诉他是第三个以前,已经拉下了开关绳。
他拉下的,是礼堂前排照射灯的灯绳。突然间高支光的照射灯齐放光明。刚从门外拖着凳子回来的马南嘉大叫"小心"。只听肖沧海"哦哟"了一声,摇晃了一下。洛毅慌忙又拉了一下灯绳,把灯关掉。但是眼见着肖沧海身体下的梯子开始摇晃,很快就超过了他身体可以纠正的幅度,来回2下后,"哐啷"一声倒地。肖白安尖叫起来。马南嘉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台前。我和洛毅大叫着,惊恐地看着肖沧海死死抓着的横杆开始变弯,掉下锈蚀的铁屑,发出可怕的"嘎吱"声。当马南嘉和泰雅同时奔上舞台的时候,超负荷的横杆终于彻底断掉。肖沧海绝望的面孔如慢镜头一般从我们眼前掠过,后脑碰到舞台边缘,奇怪地翻折了一个方向,倒向另一面,"砰"地一声落到地上。他的脖子折成恐怖的角度,僵硬的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不用多看,也不用多少高深的医学知识,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马南嘉叹道:"这下他可完蛋了!"
如果马南嘉事先说出他看到横杆上有一个地方好象锈蚀得特别厉害并坚持等凳子拿来了再挂横幅。
如果泰雅等肖沧海挂完横幅以后才叫洛毅放开梯子去试开关。
如果我没有说错开关的位置。
如果洛毅象平时一样问一句"是吗?"或者稍微犹豫片刻再拉下开关。
那么肖沧海会和我们一起读书、做试验、实习、毕业。很多年以后在校友会上拍着我们的肩膀说"哟!老同学!"然而现在他已经是走向腐烂的遗骸。其间的反差让我们每个人从内心深处不寒而栗。我们慢慢聚拢围在他身边,以沉默掩盖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突然泰雅说不好了,他从耳机里听到广播电台发布北京戒严令的消息,坦克车队已经开进市区追缴走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化方向的反革命暴乱分子。几乎在一霎那间,追求自由民主的热血青年形象就消失在官方媒体中,代之以面目可憎毫无人性的暴乱分子的凶残行径。一下子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礼堂里暗着灯,外面操场上传来呼喊口号的声音。那些真正热血的青年还不知道这样急剧的变化。
我们几个人同时看向马南嘉。就在几分钟之间,他已经做出了后来被证实是正确的决定:立刻分头离开礼堂,悄悄回到寝室继续复习功课。任何人问起礼堂里的事都一概说不知道。由他自己和肖白安去保卫科报案,说他们到礼堂去找肖沧海,发现他意外跌倒,而且已经摔死了。早在这时他身上就已经隐隐透出外科医生的干练和果断。尽管大家都很惊慌,马南嘉仍然记得擦去扶梯上的手印。
泰雅问:"你说,真的没事吗?"
"没事。放心吧。"马南嘉答道。
洛毅上下牙直打架:"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马南嘉说:"听我的。没错的。"
我问:"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明白吗?谁也不能说出去。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我们4个人悚然点头。
马南嘉接着说:"唉,不要愁眉苦脸的么。至少,91届可以太太平平地毕业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医学院古老的传说。
虽然考试最后如期进行,被当做意外死亡的肖沧海也按时火化,我们每个人都记住了马南嘉的话,从此闭口不谈这件事。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相信医学院的传说。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初参加操场演讲的学生受了处分,写了检查,取消评定奖学金的资格,分配时也吃了亏。听说已经毕业分到医院和科研单位的那几个人日子也不好过。有些人到现在还属于"另册"。而我们一起通过了思想政治考核评定,太平地学过了一门又一门科目,悠哉地看一届又一届新生很无聊地军训。没有人追究那天下午礼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心里慢慢腐烂生蛆,变成骷髅,抓挠着、啃咬着心里空落落的地方。
当久未谋面的我突然出现在老马他们面前的时候,不知我根底的泰雅为了保护老马和洛毅,拿出这个骷髅做盾牌。而当我们全部暴露于迫在眉睫的危险下的时候,泰雅为了保护我们,又尽量藏起这个骷髅。
我突然发现,即使和一个人一起生活很多年,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他。每个人露在外面给人看到的部分,就象壁橱的门。尽管每天都经过它的前面很多次,可是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走进去永远不会知道。好比这扇门上贴满了可爱的卡通人物,大大咧咧地钉上几个钉子,挂着暖暖厚厚的毛衣和随便穿穿的牛仔裤,以为里面也会是松松垮垮的杂木条。打开橱门才知道,撑起整个橱的,是坚实的钢铁。


9.真相
在隔壁一间无人的办公室里,我用最简洁的语句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胡大一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着。最后,陆凉问:"那么你的意思是,马南嘉和季泰雅为了就这件事封住葛洛毅的嘴,共同谋杀了他?"他又兴奋地说:"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葛洛毅死了有很多好处。葛洛毅死掉后,可以把王守成的医疗纠纷统统推到他头上。也没有人会揭露他们是同性恋,广慈医院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参加过学潮,并因过失而导致别人死亡。"
"但是,你的推理有一个大问题。"胡大一说,"马南嘉自己把他们的亲密关系抖了出来。"
"哦......"陆凉有点失望,随即又争辩说,"但是,这是丢卒保车的一招呀。虽然他们的关系败露了,可是他们因此而相互作证,都有了不在场证据。更大的罪行被掩盖了。毕竟现在为单纯的同性恋判刑劳教很少了。"
"那也不对。"胡大一说,"朱夜,精斑的痕迹,即使洗过也可以查出来,对吗?"
我点头称是。
胡大一接着问:"那么,精斑或精斑的痕迹形成的时间也可以推算出来吗?"
我答道:"如果保存条件比较固定,可以根据蛋白质的降解程度大致推算出来。不过不太准确。要精确到10个小时还是12个小时是不现实的。"
陆凉说:"所以他们可以先把葛洛毅约出来,杀了他,再回去亲热,留下所谓证据。朱夜自己也说过马南嘉是个老奸巨滑的人,什么鬼点子都能想出来。他们肯定打算如果能瞒过去就瞒过去。万一被揪出来就提出这个精斑的证据。进退自如啊!现在的犯罪分子越来越狡猾了!"
胡大一沉思不语。
陆凉说:"还有20分钟就要开吹风会了。我们在汇集一下手头的证据,看看能不能结案,还要补充些什么。对了,葛洛毅死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人会揭发广慈医院反复使用一次性医疗器械。"
我脑袋里一个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响。口袋里的纸团如同会自动放射热能的核武器,隔着衣服烙着我的皮肤。
陆凉继续说:"我们要彻底调查广慈医院,另外立案侦查欺诈罪。"
脑袋里碎片散开后,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老胡,从河里捞上来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胡大一很**地笑着说:"原则上不能告诉你。但是原则是人执行的么。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恩......想法是有的。只是......如果说出来,不能追究我任何责任。只能当做私下交易。"
"什么意思?"陆凉说,"交易什么?"
"真相。"
"什么?"陆凉叫道,"真相为什么要从你这里得到?我们自己就不能调查出来吗?不要忘记,侦探小说上写的超级无敌神探只能活在于侦探小说里,到了真刀真枪上的时候,还不是靠一批又一批人过筛子一样查证据查出来的?"
"我们交易一次吧,陆凉,"胡大一说,"朱医生常能找到古怪而有用的东西。就象你说的,马南嘉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而朱夜了解他,可能能找到里面的什么漏洞。"
"你?你要做违反原则的事情?"
"我们的最高原则不是坚持原则而是查清真相。"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再说什么了。"陆凉不满地在椅子上坐下,恨恨地拽露在文件堆底下某个档案袋的一截线头。不料不但没有把线头从档案袋的封口钮上拽下来,反而把整个档案袋拖了出来,上面堆得高高的文件连带着如塌方的山石一样滑倒。陆凉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
猛然间,我想到了什么,急忙说:"老胡,我们可不可以回现场一次,把吹风会推迟一下?我有重要的东西要检查。"
"不可能!"陆凉说,"昨夜已经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连河里都打捞了,还能遗漏什么?你要带什么先进设备到那里去?显微镜?"
"不用,"我说,"我的眼睛、一个试管、照相机和绳子就行了。"
胡大一朝陆凉神秘地眨眨眼,仿佛在说:"演出开始了。"
执勤的警官看守着码头。周围聚拢着一群闲散的路人,朝泥沟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力图看到一点什么,好做麻将桌上的谈资。
我跳下车,直奔发现尸体的地方,靠近防汛墙向下看。尸体已经运走,杂乱的泥坑还在。同事在发现比较可疑可能有犯罪分子血迹的地方用小旗做出标志,不过直到出门前我听到从实验室传来的消息是还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以外的血迹。我先在离泥坑最近的防汛墙上仔细观察,接着拿出和尸体脖子上系的绳子一样长的一根尼龙绳,前端也同样绕了一个环,打上结,从墙缘放下去做比划。
不对,绳子太长了。
我抬头望去。果然还有更高的东西--塔吊。
"扶我一把。"我招呼陆凉。他不太情愿地伸出手。我爬上半腰高的防汛墙顶,小心地保持平衡,慢慢站起身朝塔吊上看去。果然,在塔吊臂伸出的折弯处,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平面,上面的锈迹被蹭掉了许多,还留下灰色的看似混凝土粉末。我把绳子拿在手里的一头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圈,直径大致相当于一个水泥块上最粗的部分,然后再把绳子放下去。
绳子的另一头那个圈离站在沟里的胡大一的头部只有10多厘米。
我向下看胡大一的脸,他突然笑了,朝我点头。陆凉着急地问:"老胡,你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跳下防汛墙,收起绳子说:"我来演示一遍给你看。"
我取出一段比较短的细绳,以一支笔代表葛洛毅,一个小石块代替水泥块,码头入口的三级台阶从高到低依次代表塔吊、防汛墙和泥沟底。细绳在笔头打了个结,另一头在石块上绕了一圈,没有打结,靠石块的重力压住绳端,放在最高的台阶上。笔身竖放而笔尾触到最低的台阶时,绳子差不多绷紧。然后迅速把笔压倒,牵动绳子,石块滚下,落在离笔头很近的地方。
陆凉睁大了眼睛:"这!这可能吗?"
胡大一点头道:"可能的,如果经过精心排练的话。"
我说:"如果我对葛洛毅的了解不错,他一定事先排练过。你看,虽然现场看上去很乱,其实泥地里这些深浅不一的凹痕都是水泥块落地砸出来的,所以弄得好象犁过地一样。反正这里很隐秘,从街上一点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他有的是排练的机会。最后他选择了很恰当的位置,一次成功。"
陆凉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如果他计算错误,石头没有把他砸死,只是砸伤,而又伤得很重,死不了也脱不了身,那他岂不是惨透了?"
我说:"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不要忘记他是一个麻醉师,掌握着很多普通医师都不了解的东西。在麻醉的时候,有一种常用药物叫肌松药,可以阻断神经的冲动传导到肌肉,使病人的肌肉完全放松,让手术时的操作和呼吸机的控制比较容易。如果用上了这种药而没有给病人辅助呼吸,病人就象睡着了忘了喘气,等他自己的呼吸肌完全停止运动后没几分钟就会缺氧死去。而肌松药在体内能迅速被代谢掉,转换成和人体自身成份一样的物质,一点也检测不出来。这种药物通常是注射的。但是人的舌头底下有很多静脉,可以吸收含在嘴里的东西,只不过吸收的剂量和速度比静脉注射要慢。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弄了一些肌松药,包在糖果之类会融化的东西里面,等他一切准备就绪、站好位置就含下去,直到肌肉失去力量突然倒地。即使水泥块没有把他砸死,也会很快缺氧而死。而现场很容易让人认为他是伤重死去。对于完成这次死亡事件,他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凉叫道,"他活腻了或者害怕被追究医疗事故的责任找个地方上吊就行,为什么搞得那么复杂?"
我打了一个寒颤:"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似乎单纯只是为了把泰雅和老马列为嫌疑人。"
胡大一说:"好了,到此为止,推理该结束了。给我拿出证据来。"
我点头说:"我会的。我们要把这个假设现场拍下来,取塔吊上的粉沫做标本化验是不是来自砸死葛洛毅的那块水泥块。还要查一下广慈医院麻醉科最近是不是少了一些肌松药。事情还有很多。"
胡大一说:"陆凉,你去广慈医院,这里我来处理。"
陆凉走后,胡大一指派身边的其他警官准备照相的东西。当防汛墙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一开始要做交易的,不是这个吧?"
我搪塞道:"你在想什么呐。"
"你很肯定地要求我不追究你,可是如果只是这个,有什么可追究的?最多不过是昨夜搜查不够仔细而已。"
我望向河上开过的驳船不支声。
胡大一走到我一边,手扶防汛墙叹道:"我很熟悉这个地方。小时候常在附近和别的孩子玩,每次都想如果能到这个码头里来玩官兵捉强盗就好了。这里有的是可以藏身的地方。那时码头很热闹,往来的船只也多,根本不可能让小孩子进来玩。没想到终于有一天可以进来大大方方地到处看,居然还能碰上东躲西藏的玩伴,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好好玩一场。唉,年少的岁月是多么值得珍惜啊。纯朴的小孩一眨眼就会变得见面不相识。"
我笑道:"算了,不和你玩了。让我把想卖的真货拿出来吧。"我从口袋里掏出揉成花生米大小的纸团给他看,并且告诉他昨夜的事情。
他看过展平的纸上的字,点头说:"打印和签名是一模一样的。是同一个人签的,没错。看来他写了不止一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心的呢?"
"在陆凉说要调查广慈医院的时候。这张纸上的数字如果不看最后一行,根本不会明白那上面写着什么。而我丢进河里的那一团里,没有包括这一行。所以即使你们碰巧捞到了那个纸团,也应该无法确定和这起杀人案或者广慈医院的关系。而陆凉是如此肯定,说明他确实看到了这一行。那么他看到的绝对不是我丢下去的那团。"
"没错。我们找到的那个纸团只撕成4大块,而且放在碎砖堆靠河水的地方,看上去还挺显眼。其实并不能算是‘捞'上来,只不过有点湿而已。好象是特意放在那里让人看到捡起来。如果我没有料错,在这附近可能还可以找到。朱夜,其实你对他的个性很了解。他真的是一个很稳妥的人,做事情样样都要做到家,一定要让我们看到这封从来没有寄出的告密信,想方设法塞到我们眼皮底下来。你能不能猜想一下,他演这场戏究竟要干什么?"
我苦笑道:"足够揭露一大堆的秘密:马南嘉和季泰雅的秘密关系;广慈医院医务科默许的违法行为;我们过去参与学潮的行为和肖沧海的死。"
"那可就搞脑子了,他吃饱了撑的?就算他良心大发现,觉得对不起正经结婚生子的同事、广大病员和早就化成灰的那个倒霉蛋,他干嘛是要处心积虑地毁掉你们这几个朋友?"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胡大一感叹道:"弄了半天这么复杂的案子居然是个自杀案!真够空虚!"
"我刚才对你们说的大学里的那些事情......"我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事情?"胡大一一脸无辜地回望我,"我只记得你演示自杀可能性,你还说过什么?"
我会心地笑了。
侦探小说中超级无敌的神探揭露了谜底就可以回去享受生活了。而我们这些现实中的破案人还要做很多枯燥、琐碎的事情--收集证据。经过1整天扩大范围的地毯式搜索,警官们在离现场不远的果皮箱、桥头旁和高架路的绿化带里都找到了相同的撕成若干个大块并团在一起的告密信。葛洛毅果然是做事很谨慎小心策划周全的人。塔吊上的擦痕被证明是水泥微粒,来自砸死葛洛毅的那块水泥。对比照片甚至可以看到是哪个棱角划出哪条痕迹。几个同事记得葛洛毅前几天打听过哪里有卖酒心巧克力,现在已经不流行吃这种巧克力了,想要找个地方买还真不容易。


10.壁橱
"他们后来到底有没有检查你?"我问泰雅,一边不怀好意地用胳膊肘搡他。
"去死吧你!"泰雅嘟起嘴恶狠狠地说,"公共汽车上不谈这种事情。看好路,别坐过站。洛毅结婚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他家,周围很多房子都拆掉重造过,路都不认识了。"
"你是忙得路都不认识吧?你们医院麻醉科未及时查对发现丢失的管制药品,还重复使用一次性使用的导管,应付上头的责骂就够你受的了吧?谁知道那截我们以为断在王守成身体里的导管竟然一直都在洛毅穿的棉大衣口袋里。"
"对!我想起这件事情就头大。那天在我家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摸摸他的口袋呢?"
"说明你的手虽然贱,还没有贱到应有的水平。话说回来,静脉压力一直都是他在负责监测,如果他突然说压力有点奇怪要把管子拔出来看一下,然后偷偷拽下一截,再叫嚷不好了断在病人身体里了,谁会不相信他说的话呢?毕竟很多人看到管子插进去的时候是完整的。而且他可以一直把断端偷偷藏在手心里,趁个机会塞进自己棉袄的口袋,谁会想到到那里去搜呢?对了,你那时候怎么敢那样乱说话?不怕被以作伪证和妨碍公务罪起诉吗?"
"反正后来警察也知道他是自杀的么。我没有隐瞒凶手,所以一点处分也没有啦。"
"就算你明白自己没有杀人,你那时怎么肯定老马不是凶手?"
泰雅的脸红了一下:"因为我们那晚上一直在一起。"
"想到这个我火气就大!"我说,"你们......竟然连我也不告诉!如果我早知道,我会另外想办法帮你们!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现在给我交待!你这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激动什么!小声点!我自己的宿舍很久不住了。开始只是在老马家住几天,算是帮他照顾青青。否则他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后来自己家的电器没人用都慢慢坏掉,也就更不想住,反而觉得他家方便舒服。"
"那......老马手上和脖子上的伤......"我说了一半,泰雅涨红了脸叫道:"告诉过你车上别讲这种事!叫得一车人都听见!"
我笑着说:"喂,是你自己叫得一车人都听见。"
前排的人稍微欠了欠身。我们立即闭上嘴,屏息静待。然而观察了一会儿,那个人没有向后看的意思,
泰雅低声说:"......他嫌我叫得太厉害,手上卷着枕巾塞住我的嘴......结果就......"
"哦!"我夸张地做恍然大悟状,"还好还好,否则手指都被你咬下来。怪不得你们不干脆住在你宿舍里。那样的话你的同事们每天晚上都有免费成人广播节目可以听。"
"你有完没完?收敛一点好不好?反正很快就不用再操心这种事情了。我已经递了辞职报告。"
"最后还是递了吗?医院的职位很好啊,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哼,他们暗示我和老马只能留一个人在医院里。让他留下吧。他那么喜欢开刀,离开医院就没有刀可开了。我么,无所谓。我已经投出去两份简历,当保险公司的核保员或者超市的卫生监督也不错呀。而且挣的钱比医院里多。多攒些钱可以带青青出去旅游,或者让她学小提琴。"
"好伟大的构想!有孩子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样啊!嘿嘿,你可省事了,你和老马连孩子都有了,不知道她叫你什么呢?"
"切!说得好象老夫老妻一样!一点浪漫情调也没有!"泰雅装做生气转头看窗外,没几秒钟就回过头来得意地对我说:"青青当然是叫我叔叔喽。"
看到他满足的样子,我忍住笑,接着问:"你已经交了辞职报告,为什么还要给医务科卖命来找什么文件?"
"洛毅的妈妈太伤心,没法踏进家门一步。其他同事都没去过他家,要找麻醉科长给洛毅的文件很不方便。虽然洛毅去世了,人家坚持要回那些文件,我们总得给人家。我是讨厌这种差事,可是国营单位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得单位派代表出面。我这不还算‘代表'他单位吗?"
"肖白安呢?为什么不叫她?"
"据说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她。毕竟广州是很大的城市。两三天找不到一个人也是正常的。"
"那为什么叫上我?"
"因为你可以替我证明我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切!找个马路上的人做证明不是更好吗?"
"我自己不一定找得到。马路上找来的人哪有你这种属土拨鼠的会找东西?你乖乖跟我去吧。"
我们下车走到洛毅家门口的这段时间里,我断断续续地把探望他妈妈时听到的情况转告给泰雅。自从洛毅结婚以后,一直不太开心。肖白安是个很强硬的女孩子,当初追洛毅的时候,就公开说看中他老实服贴。婚后洛毅更是什么事情都得听她的,甚至到她和婆婆吵架的时候不许洛毅插一句劝阻的话。后来还不许洛毅去看望自己的母亲。洛毅本来就话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怕她。
我说:"他偶尔漏出话说很妒忌你们。我猜肖白安肯定是用她哥哥的事情来要挟洛毅俯首贴耳。如果深究起来,在那件事情中,洛毅的过错是最小的。他觉得原来说好是大家的秘密,结果压力却是他一个人在承担。你和老马虽然偷偷摸摸,可是有人爱的生活过得多么幸福。他看到这个更加觉得心理不平衡。他原先交游就不广,婚后肖白安也总是阻止他和别人交往,所以他没有什么其他要好的朋友可以说说心里话。也许他整天郁闷地想啊想啊,就越看你们越扎眼,越想要毁掉你们。他很容易地抓住了老马第一次主刀打手这个机会。而我又偶然地闯回你们的圈子里,给他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报复我们全体。他肯定是精心谋划过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利益可能受损。伤害你们已经变成他最大的快乐。他是个聪明稳重的人,我们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知道你住在老马家。如果你拼命为马南嘉掩盖你们的关系,你就逃不脱杀人罪。即使我发现了疑点要为你们洗脱冤情,那么公诉人深刻调查我们过去的时候,免不了抖出肖沧海的事情,我们都得倒霉。退一步讲,万一你们的运气好到都没有被列为嫌疑人,那么马南嘉的职业生涯是肯定完蛋了,而你们医院反复使用一次性材料的事情也会曝光,你也要受牵连。他这一招好比是霰弹枪,至少会带着一个目标,不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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