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笑出声来:“军事规章第一百五十三条——”
特lun斯很冷漠:“那么,你可以滚了。”
边防星并非适宜生活环境,军事基地的主体几乎都隐藏在地表以下,瞭望塔的雪白灯光照在暗红色的土壤上。淡蓝色的月亮高悬空中,漆黑夜空上闪烁着防卫卫星的光点。
特lun斯在瞭望台的台阶上坐下,拉开一罐啤酒。
“我大概会被你的医疗官列为最不受欢迎的对象。”安德烈坐到他的下首,“他刚刚给翻我白眼了。”
“没关系。”特lun斯特别诚恳,“我欢迎你就行。”
由于某个心照不宣的原因,第二中队经常全线禁酒。
时间最久的一次长达一年三个月零二十二天,逼得全星盟闻风丧胆的特lun斯上校怒而跳墙,半夜拿医疗酒j.īng_兑营养液,被查房护士抓了现行。
帕琴尼中将痛心疾首:违反军规就违反军规,喝医用酒j.īng_是什么玩意儿?说出去都丢人,帝国军部穷得需要要迫害伤员了吗?
安德烈将腿一伸,换了个姿势靠着,去看特lun斯。
特lun斯正注视着不远处的机场,巡逻队正在换岗,战机在低沉的嗡鸣中起落,橘红灯光在夜幕中尤为醒目。探照灯梭巡照s_h_è,这个角度下安德烈甚至能看清他脸颊和颈侧的淡淡伤痕。
安德烈于是就想起若干年前那些曾写在军事报告上的蹩脚情诗:我们的军团长,是盛开在硝烟废墟中的苍白蔷薇,他一路向前,他永不回头——
繁荣行星各有各的独特魅力,而荒僻边境,却也不是尽是不如人意之处。
“你还是少喝点吧。”安德烈说,“我可不想下一次直接被你的医疗官赶出去。”
特lun斯稍微思考片刻,直觉动物的本能让他决定及时行乐,于是又开了一听啤酒:“这里可是边境,少将阁下——在边境,当然是要喝酒。”
这什么歪理邪说。
同样实战派出身的少将忍不住笑了,用手中的酒瓶轻轻磕了特lun斯的脑袋:“谁说的!”
特lun斯回过头:“我以前——”
他顿了顿,似乎不想说下去。可安德烈就这样看着他,碧绿的眼睛和煦明朗。那些被坚冰层层覆盖的往事不经意就被融化了一角。
说到底,他对绿眼睛就是没什么办法。
特lun斯说:“啧。”
他喝了口啤酒,在低温中呵出薄薄雾气:“我最开始在泰坦的时候,每到晚上,偶尔会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
远处的灯光倒映在瑰红瞳孔中,仿佛夜空中的流火。
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
从繁荣主星到偏僻边境,鲜血淋漓,一无所有,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那时的泰坦边境战事迭起,深夜时炮火声隆隆不绝,燃烧的战机从高空坠落,溅起的焰光彻夜在梦中翻腾不息。
后来他就被拎起来灌了第一口酒,扔到战场上,开了第一枪,一击命中。
“听好了小崽子,这里可是边境,没时间让你胡思乱想的。觉得害怕、无聊或者别的什么,就喝点酒,反正在边境,没什么是喝酒解决不了的!”
他喝下满满一杯烈酒,像一团火焰,从喉咙一路灼到胃里,可最终却是冰冷的。
那天夜里的梦中,他走出了那片燃烧的废墟。
那个敦厚开朗、能靠酒j.īng_解决一切事的副队长最终没能活过三个月后的一场暴#乱,聚能弹将半个炮塔就地蒸发,只找回半片身份铭牌。
故而也无从得知他究竟亲手放出了一头怎样的凶兽。
时至今r.ì的特lun斯不再是那个迷惘稚童,一路长歪的凶残作风显然不适合借酒消愁这么纤细颓唐的词。
可他依旧喜欢酒j.īng_,烈酒冰冷灼烧的味道使他愈加清醒。
——只要还活着,就没什么是喝酒解决不了的。
安德烈眨眨眼,抬手与特lun斯碰了杯。
最终安德烈带来的酒有一半进了特lun斯的胃里。得意忘形的上校甚至让副官去拿他收在办公桌第三层夹层的私藏。结局是火冒三丈的首席医疗官提刀冲上瞭望塔,险些上演手刃上司的人间惨剧。
少将与上校仓皇逃窜,还被没收了其余违禁物(jiu)品(jing)。
——没办法,众所皆知,第二中队内无人敢招惹炸毛的医疗官。
制式宿舍的雪白四壁泛着冷白的金属光,特lun斯实在不是一个喜欢装饰的人,整个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衣柜,在顶壁淡蓝色的照明中,这个狭窄的房间居然显得有些宽敞。
安德烈坐在床沿,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盒拆开的糖果,他随手倒了一片扔嘴里,被过度的糖分齁得干咳一声,忙满地找水。
而特lun斯脱了大氅搭在椅背上,随手捋下发带,赤着脚,一面解开衬衫的纽扣,一面走进浴室。他转动十字轴,试了试水温,顺势撩了捧水泼在脸上,将衬衫扔进一旁的回收匣内,接着是皮带和裤子。
滚烫的热水蒸腾起大片水雾,带走了仅有的一点酒意。
安德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浴室门口。
特lun斯的肤色一向很白,是一种冷淡的、缺乏活力的苍白,这使他看起来有种工艺品般的不真实。如今在水温与酒j.īng_的双重作用下,呈现出罕有的虚假血色。
如同白瓷突然有了生气。
房间的暖气开的很足,安德烈抬手解开领口的纽扣,或许是醉意,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片刻后他神使鬼差地抬脚走进浴室。
少将的手穿过水幕,覆上瘦削脊背的那道浅色伤痕。
高级军官每年都会接受全套修复治疗,这些伤痕注定不会在他的身上逗留过久——就跟过去的那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