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书+番外 作者:南南落乔木(下)【完结】(12)

2019-05-11  作者|标签:南南落乔木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藏书阁里静悄悄的,我听得自个儿的气息十分清晰。
  冥帝面沉如水,眼里含怒,一身威压秋风扫落叶般地压了过来,仍一字未语。
  扶霖绕开散的书卷,下了阶梯。我跟在后头视死如归,眼下想也知晓,冥帝定是觉着我与他们两个一丘之貉。待得长辞也下来,说了声:“父帝恕罪。”
  我沉痛地拨了拨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卷,也跟着跪下去。
  一时利落地都跪了,冥帝许是气得说不出话了,只瞧着我几个,一句话也未说。
  壁上的灯笼火晃一晃,我放缓了气息,此时倒是也不怕宴宁再出现了。最好他出现了,三个变作四个,冥帝想出气,也只得一起收拾了,不会只捡着谁过不去,宴宁还可分担一份。
  周遭仍是静谧无比,膝盖上涌上些隐隐约约的酸麻,过一会儿又变作针扎似地细小疼痛。我眼角微微地往一旁瞥了瞥,觉着那两个当是比我好不到哪处去。
  宴宁究竟是瞧得了什么,瞧这般久,难不成瞧完人间那一辈子还不够么。人间那些凡人轮回无数的,他若是瞧完了一辈子,还想要瞧一瞧上一辈子,上上一辈子,那得瞧到何年何月去。我走着神想,又有些隐隐地担心,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他看见了往前的事,又会不会伤心难过,抑或是惊慌惧怕。
  冥帝还在那处站着,未有要走的意思,也未有开口的意思。
  本仙君忍住了嗓子里半声哈欠,又醒了醒神,将脊梁挺直了几分。
  “今日我不得空当,上头的书究竟乱成了何样,就不去瞧了,”冥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甸甸地,“三个月收拾这藏书阁。往后再乱了,便算作你们未收拾好,在这处守藏书阁罢。”
  话说得像是只为书乱了生气,言下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究竟是做了帝君的,哪里能瞧不出这些遮挡呢。但他应当是觉着蹊跷,还不至于想得究竟是何事情,我暗自忖度着,又跟着回了声是。
  “都起来罢,”冥帝眼神落在长辞身上,停了一会儿,转身朝着门口去了。
  我掀起衣摆站起来。往后又不得清闲了,这藏书阁这般大,打扫整理上三个月,委实愁人。满地的书仍凌乱着,我一时不大想去碰,总归往后三个月都得在此处收拾了,晚一些早一些都没有什么关系。
  一旁那攀比闯祸的兄弟俩仿佛也是这般想的,都站起来瞧了瞧满地的乱书,却一动没动。
  “二殿下何时在的,”我走至那阶梯旁随身坐了,膝盖从方才的麻木中缓过来,开始细细碎碎的酸疼,“还好你这么来了一出,不若你那哥哥怕是要倒大霉。”
  “我在此大半日了,倒是未看见王兄与司簿也在。方才无意碰了书架,”长辞站在一旁,对扶霖盯着他看的眼神视而不见,只蹲身去捡地上的书本。
  “你这无意甚是巧,只差一点便要砸我头上去,”扶霖笑意盈盈,“是记着我那时拿凉水泼醒你,还觉着委屈么。”
  “不曾,王兄多心了,”长辞淡声道,仍低了头捡地上的书,一只手里抱了几本,另一只手又去捡。
  本仙君胳膊搁在膝盖上,只作壁上观。照我来说,这么不轻不重地砸一下,着实算不得什么,比起被生生地泼醒,砸这么一下不值得一提。
  “你方才太不知轻重了些,”扶霖又道,罕见地没用冷斥的语气,只缓声道。
  长辞手上动作停了停,眼瞧着要说出什么来,扶霖却又道:“我知你不在意,却也不用这般不惜命。有些该舍便舍了去,你只不忍心,可险些给那饕餮送了命时还未看清么。叫你去送死的你倒是乖乖就去了,劝你几句的全当耳旁风,真是叫我浪费心思。”
  “我不是没死么,”长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么一句来,又将手上的几本书搁在地上,去捡其余的。
  “此时顶嘴顶得理直气壮了。”扶霖也不去帮他弟弟捡,只拎着一本,蹲身垂在膝盖上晃了晃,又冷笑,“若是哪一日他们真的要你的命了,你也要递过去一把剑是不是。为你烦心的都瞧不见,只往那些不在意你的跟前送刀子,回头被捅得半死不活,给你收拾还落不着好。”
  此时瞧着又像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兄长了,我撑着下巴看,又觉着不大贴切。他哪里豆腐心过,心硬得跟冰凌似的,也亏得长辞善解人意,能体会着他哥哥这奇异的烦心担忧。
  迟了好一会儿,长辞又捡了一摞书,停了动作,道:“王兄不必为我费什么心思,最终也只会为我所累,……我没机会还的。”
  “总是避不过的,该如何便如何罢,”他抬了头看着扶霖,又道,“王兄也相信,再过两百年,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还不到时候,你胡思乱想什么,”扶霖未迟疑,又慢笑了声,“早知那时候不叫醒你了,昏睡时候还知晓喊一声哥哥,此时醒了便折腾得不得安生,还要听你说些丧气话。”
  “……”长辞的脸色清晰地变了变,他盯着扶霖良久,面色沉下来,又转头看向我。
  我坐了一会儿,正好也觉着该站起身,又起了身,实心眼地道:“殿下那时候确然喊了哥哥,没记错的话,当是喊了两次。”
  长辞的脸上带了些愠色,紧抿着嘴唇,当下再未开口。
  “算不得什么丢面子的事,”我打圆场道,“那时殿下伤得很重么,想是意识不清了。大殿下又在一旁,这才唤出声了而已。”
  要不是心里下意识地,怎会谁刚好在一旁,便会喊谁呢。要不然,本仙君那般尽心尽力,怎未见得喊一声本仙君。长辞竟能领会着他哥哥这方式匪夷所思的关心,实在是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我弯了腰捡阶梯上的书卷,直起身子时不经意抬头瞧了一眼。
  宴宁晃晃悠悠地从上头走了下来。
  

  ☆、更与何人说(一)

  “哎,司簿怎的天天出去,往前也不见这般忙碌的,”云显在思齐宫的门口伸着脖子问我,“是要有什么大事了吗?”
  能有什么大事。
  本仙君天天出去,不过是去打扫藏书阁罢了。如今才过了一个月,还有两个月,本仙君一想到此事,觉着虽是漫长,倒也不算难熬。一同干体力活的又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两个倒霉兄弟不是。
  “本仙君去藏书阁,打扫地面,整理书本,活动筋骨,”我挑了挑语句,与云显说了。
  云显面上露出敬佩的神色来:“司簿果然辛勤,……啊,有一事忘记与司簿说了。昨*你不在,宴宁仙君说是想借一借什么什么的笔记……”
  云显抓了一会儿脑袋,也未说出究竟是什么。
  我接道:“清庙神君的笔记?”
  “啊,对的,正是这个,”云显面上的苦恼又作了敬佩。
  “你借与他了?”我又问道。
  云显又摇头:“没有借。宴宁仙君好似是喝醉了,瞧着不大清醒。我与他说等你回来,他没理我,却又在这门口坐了许久,后来才走了。”
  “你为何不借与他呢,”我自己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眼前还有个小仙童。
  “司簿从前交代了不许旁人弄乱书房的,”云显正气凛然道,“况且上一次也是宴宁仙君来了一遭,书房就弄乱了。”
  “你做得对,”我夸赞道,“宴宁若是这些日子再来,也莫要借给他。他闲着无事,万一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记住了,”云显面色肃然地攥着拳头点了点头。
  我坐在藏书阁的地板上举了那本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的书瞧。那不算薄的书册里一会儿说一说神巫族从前的预言,一会儿又说一说神巫族隐没数年不见踪迹,瞧了半天,也未找见说什么烛龙再世的。
  “你怕是找错了书,不是这一本罢,怎么什么都找不着,”我又翻了几页,出声道。
  背后还觉着有些分量,但没有声响。
  “睡过去了?”我又试探着问了声。
  稍稍挪了挪身子,能清楚地觉着后肩上还搁着个脑袋。我便又缩了缩脖子,挪回去。
  “乱动什么,”扶霖的声音响起来,听着也未有睡意,还带些懒散不悦。
  既然没睡又不回本仙君的话,还这般有理,真是无法无天。
  “我方才说,你扔给我的这本书,里头什么都没有,只说了说神巫族不好现眼,”我又将书本掀动了几页,“你莫不是找错了。”
  “嗯,”靠着后背好似声音是从脊梁上传过来的,这么含糊不清的一声,也不知晓究竟是找错了,还是只听了听。
  我又低了头翻几页,一个月过去,我才翻了不到一半。若是抛却我想看的那些,其实当个异闻长长见识也不错。
  又预备看下去时,他在后头倒是出声了,声音低低的,清越缓沉:“母后与神巫族并未有来往了。”
  “那不是……你外公家么,”我恍然想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二殿下的外公家,是觉着作出个害了自己外孙的卜算,故而不来往了?”
  我说罢只闻得一声轻笑,他又在身后道:“我记着你从前在天界,不是瞧人间柴米油盐账本的罢,怎的想得这般……”他停了停,又道,“有趣。”
  本就是他娘的娘家事,我胡乱猜个罢了,又怎会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虽说我看得大多是人间朝堂帝王事,但难免看久了,要沾染些人情味。这般猜一猜,其实也正常得很,”我也没在意他说的,既然不是有人情味儿,那便是别的缘故了。
  “朝堂帝王事,最不缺的便是尔虞我诈血亲相残,你竟也能瞧出一些人情味儿,”他只不说那神巫族如何,却又揪着我这点不放,“也或许能瞧得一点,只不过那些如你所说有人情的,都做了史记上头的乱臣贼子而已。”
  “争权夺利确然无情得很,可正是知晓了这个道理,才不能叫自己也染了去。在污泥里挣扎时,往往以为能够在其中不为所滞,得心应手,便是能者,”我合上书,看着那封皮道,“可那不过是顺应了那污泥里的规矩沦为一道而已。能将污泥踩在脚下,还不为所染的,方能称得真正的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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