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下)【完结】(26)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萧尚醴道:“寡人信得过皇后。亲蚕礼一事筹备得如何?”次年春是大楚首次亲蚕礼,田弥弥担忧道:“万事俱备。只是母后入冬以来,颇感不适。若春时尚未痊愈,恐怕难以承担车马劳顿、仪式繁琐。”

  田弥弥心中自知,这位陛下做许多事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太后在曾是周天子的帝女时曾参与过亲蚕礼,曾是周帝姬却一生经历诸多苦楚悲痛。萧尚醴总认为只要自己踏上帝位,让母亲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恢复周制,将她失去的一切奉还给她,她或许就能回到周帝姬时的无忧岁月,不再被苦痛折磨。但亲蚕礼遵周制,太后若参祭,也需亲至北郊,若玉体违和,确实不宜劳动她出行。

  萧尚醴道:“既如此,就由皇后躬桑,回宫敬献母后。”皇后亲自采摘桑叶,称为“躬桑”,田弥弥道:“是。”又心思一动,有心助吕灵蝉一臂,甚是贤淑地笑道:“宗室子弟皆已议亲,自是大喜。宫中若有喜事,想必母后也能欣悦一二。陛下若无意迎入新人,不妨为旧人晋封,以昭显陛下恩德。”

  萧尚醴道:“今日寡人去见母后,母后也提及此事。”他平静道:“尊太后懿旨,婕妤吕氏,勤谨事上,皇后酌情晋封。”

  田弥弥道:“臣妾遵命。”暗自发笑,太后自先帝去后便茹素,能将素点做得别出心裁,太不容易。婕妤位在九嫔,要晋封还能朝哪里晋,唯有二夫人了。一碟糕点赚来一个妃位,高淑妃知晓此事,不知要撕碎几张丝帕?

  大楚威凤三年十一月,晋婕妤吕氏为夫人,号为娴妃。

  数月后,北汉汗王去世,两位王子争位。

  南楚伐越以前,曾与东吴有协议,若南楚伐越成功,将割西越七城赠与东吴。此时越国已被楚国吞下,却不见南楚割地给东吴。吴帝恼怒,下国书言及此事,楚帝却道:西越七城在九嶷山附近,他有意于九嶷山祭天,正要邀吴帝会盟于九嶷,更要邀北汉使者见证。会盟之后,恰好将七城面交吴帝。

  吴帝田睦将国书掼地,盛装国书的金盒磕出缺口,他怒道:“南楚小儿,背信弃义!竟敢拿北汉要挟寡人!”宫监跪伏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吴帝本来没有想到南楚攻越会这样顺利,他以为南楚攻越主将会是吕洪,楚帝忌惮吕洪,必不会全力支持,即使能攻下西越,至少要花费五六年。五六年间,军费如水一般流出,哪怕南楚最后吃下西越,也已经元气大伤,再安抚西越,没有十年绝无可能功成。

  不料萧尚醴那小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叼出个方寿年!越王常允更是一堆烂泥!为人君者,国破之时不以身殉国,竟还觍颜做起南楚的越乡侯,安享富贵去了!

  如今萧尚醴用七城逼他去“祭天会盟”,他若不去,便连许给东吴的七城都拿不到。他更不可能与南楚开战,萧尚醴提到北汉,只要楚吴开战,北汉必趁虚而入,中原危在旦夕;但他若去,又算什么?各国诸侯谁曾祭天,祭天是唯有一统中原,受命于天的天子才祭得的!周天子祭天,然后各路诸侯会盟朝拜周天子——萧尚醴竟敢以中原共主自居!

  但他也知道,南楚得越以后,中原仅剩东吴与南楚,南楚势大,萧尚醴如何不敢自封中原之主?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吴帝本就能忍,如今怒火犹如转瞬全消,和颜悦色令内侍起身,召来中书舍人,命道:“为寡人写一封家书,致楚后延秦长公主,告诉她,楚帝既然要祭天于九嶷,寡人将亲自前往,与楚帝会盟。寡人与她兄妹分别已久,朝夕思念,也请她同行,好与兄长相见。”

  大楚威凤四年一月,楚帝驾临九嶷山封禅。

  所谓封禅,封是祭天,禅是祭地。九嶷是周室故里,周始皇帝也曾在此封禅,却没有在此建陵墓。大楚本无封禅的礼制,但人尽皆知,当今的楚帝陛下有雄心万丈恢复周制,此番封禅,官吏揣摩上意,处处仿照周始皇帝封禅典礼举行,若有细微处不甚确定的,再禀明萧尚醴待谕旨示下。

  筹备典礼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楚帝亲诏:皇后同祭。自古以来,帝王封禅,何曾带皇后?封禅是天子与天地之间的事,即使当今皇后出身再贵重,是东吴皇帝胞妹,封为长公主,只要是女子,便没有参与至高无上封禅大典的资格。纵是吴帝要与皇妹相见,也应是皇后随驾前去,避让典礼,封禅之后再与吴帝相见罢了。但丞相高锷已韬光养晦,礼官岂敢不从天子?权宜之计,便上书楚帝,道是皇后参祭,虽开千古之例,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同祭”,可以赐皇后“亚祭”,屈尊于天子。

  萧尚醴却亲笔批回,道是:皇后之尊,与圣躬同。——天子与皇后本为一体,皇后之尊与天子等同。礼官再不敢言,喏喏称是,田弥弥因此成为皇后之中封禅大典与天子同祭的第一人。

第98章

  一月十二日,楚帝率群臣至九嶷。派遣一千五百人修整山道,一千五百人建登封台。十五日,帝后斋戒。二十日,北汉使者带一千骑兵前来。二十二日,吴帝由三千人护送抵达楚吴边界九嶷。

  昔年周始皇帝御宇内、封诸侯、履至尊、制六合,封禅之时,诸侯如云一般趋步西来,便是中原以外的北人,也由汗王或王子亲来参礼。周天子为天下共主,所以封禅之时不带重兵,护卫天子者不过三千人。诸侯朝见天子,更不敢夸耀军势,护送的兵众不能超三千。北人入中原,更不能多带人马,以往至多不过八百一千之数。如今楚帝自诩周室后裔,封禅九嶷,三方都遵循古制。吴帝斋戒三日,眼线四周查看,秘禀道:“楚帝确实未曾调动兵力。据闻南楚建安侯方寿年曾进言,说陛下……”

  吴帝冷笑道:“实言,寡人恕你无罪。”那眼线低声道:“说陛下与北汉都是豺狼心x_ing,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他请令锦京御林军统领薛崔巍率三万人护送,楚帝却说,封禅大典要示天地以诚心,若他此行真有危难,就是他没有受命于天却强行封禅,天要亡他。”

  方寿年当然不能说:陛下不一定是天选之君,还是小心为上。楚帝圣裁一下,是九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田睦自语道:“他竟如此自大,不把寡人放在眼里!”挥手让那眼线下去,召来近侍,秘密吩咐。待到布置停当,耳边却又反复涌现“豺狼心x_ing”四字,好大胆的方寿年!但敢原话禀告的人也胆大包天!待近侍告退,又道:“等等。”简要嘱咐,令人将那眼线处理掉。

  吴帝也斋戒三日后,一月二十五日,楚帝与皇后封九嶷山。其时尚是隆冬,九嶷山下开辟的道路上冰雪被除尽,道路两旁白日也竖起火把,以免积雪又冻成冰。

  当此日,楚帝与皇后的扈从仪仗车乘绵延百里,在雪后山岭的雾气中逶迤成线。苍梧之地多斑竹,冬日萧瑟,黄竹被冰摧雪折,远看看不清颜色,山岭被雪覆盖,道路上唯有黑赤二色的旗帜与翠羽华盖在雪中招展,军士黑甲,盔上赤红羽缨。东吴与北汉的车乘护卫缀行在后。

  吴帝坐在车中,车架轻微摇晃,他虽一身衮冕服,九旒冕九章衣,外罩白狐裘衣,心中却既是对楚帝的嫉恨又是对将发生之事的躁动。这时内侍却问:“陛下,延秦公主毕竟是陛下一母所生的胞妹……”

  田睦未语先一顿,道:“这要看她。若她不自量力阻拦寡人,也怪不得寡人这兄长无情。”吴帝说完便闭上双眼,养精蓄锐。他有内线,从楚方得到明确消息,萧尚醴此来确实不曾调动军队。是天助我!他两日前暗自调兵,要围困楚帝,以违诺不给他七城和妄自尊大封禅为罪名声讨,不算师出无名。一来取得他应得的苍梧七城,二来阻止楚帝在他之前封禅——谁能成功封禅,便是谁奠定了天选帝王的地位,是名正言顺的中原之主。在北汉使臣三王子面前上演一出中原的同室cao戈虽然难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东吴车乘也到达九嶷山下,吴帝下车,却见前方赤黑凤纹的九层华盖下,南楚帝后并立。楚帝所穿竟不是衮冕服,而是大裘冕。周朝制度,天子有六种冕服,大裘冕虽位居第一,却在周晚期被废除,只有周始皇帝到周武宗穿过。萧尚醴竟舍弃周朝末年的诸位失权天子,以周始皇帝与周朝初始时的明君自比!

  大裘冕服上身为玄色裘衣,中单衣素白,下裳为赤。大带取青红二色,赤红蔽膝。佩剑上饰火齐珠,又佩白玉双佩,就连鞋袜都是赤红,周身仅有黑白红三色。衣上没有日月星辰山海等十二章纹饰,冕也是漆黑的冕,宽八寸,长一尺六寸,无金饰,无垂下的白玉旒珠。

  这是帝王最郑重的封禅之衣,质朴无华,上祭天,下祀地。皇后本无封禅之服,就因萧尚醴亲谕“帝后一体”,田弥弥的封禅之服也是黑裘为衣,下裳质地与楚帝不同,乃是蚕丝。黑裘内衣为绀色,裳为玄色,同样衣无纹饰,发绾高髻,仅用玉簪,最惊人的是,皇后祭服竟与天子一样佩剑。

  皇后封禅,已是前无古人,相比之下,皇后的祭服佩剑,有什么难于理解?北汉使者三王子也到,却先看见皇后腰间的剑,寂静之中只听他朗声笑道:“我一路南下,没看见过女人佩剑,贵皇后真像我们北汉女人!”言罢又左顾右盼,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不成本王子的汉话不够好,你们听不懂?”

  萧尚醴这才转身看向他,天子侍从早已沉声道:“瑶昆王子慎言!”在场诸人,纵是吴帝也觉北汉人粗俗可鄙,又觉得北汉人果然野蛮,连名都起不好。所谓昆仲,昆为兄仲为弟,这北汉王子是第三子却名昆,岂不好笑。

  随瑶昆前来的王子老师年约四十,英武儒雅,一身窄袖圆领的暗蓝袍服,深棕卷发以金环束在一侧,沉稳上前,以手按胸,折腰道:“王子不谙中原礼仪,还请两位皇帝不要见怪。”那王子却在他身后压低嗓子说了句北汉语,鸿胪寺官吏听闻都是心头一惊,他说的是:“早就听说南楚皇帝昳丽有殊色,现在我看来他们中原人的皇帝比皇后漂亮多了。”言罢竟还恍然大悟般一笑,用汉话说:“我怎么说出声了?莫怪莫怪,南楚皇帝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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