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中)【完结】(34)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乐逾的天资在当代小宗师中可称独步,但内力不足,不可久战。《哀湘灵》一曲便如《负拔剑歌》一般,伤敌一万,自损三千。不先摧折自己的心肝,如何扰乱他人心智。裴师古此时也胸中剧痛,长发不束,披散在宽大儒服上,十指修长劲韧,竟都成青白色。一手抱琴,一手疾弹,腾飞拨抚之间,右手已在颤抖。

  “酒狂”王留客急怒难当,将酒缸一摔,满地碎裂,劈手就要向他怀中夺“绿绮台”,道:“别弹了!”裴师古反手一拂,月白广袖有如劲云,将他推开三尺,仰倒在地。右手在弦上却更加几成功力,曲调再转,强弹起第四折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此时最好的结局只能是他与乐逾间有一个人败退,败者重伤,否则半途抽身卸力,只有一死。

  琴音如江水没顶,悲风呼啸,将雪刮起,掀地三尺,飞沙走石,乐逾再难经受,头痛欲裂,他出入江湖,与人交手,从未遇到一个人如此揣摩他的心神,几次三番以琴曲乱他神智,一瞬间眼前满布血色,吼哮道:“裴——师——古——!”

  “绿绮台”上两根弦崩断,裴师古指甲裂开,双手淋漓是血,唇上也是血迹,嘴角却露出张狂笑意。乐逾那一声中已用上《啮雪心法》,他已被逼到要出全力!“绿绮台”既然弦断,裴师古压按剩余琴弦,改声变调,一径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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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逾催动《啮雪心法》,他剑气越放,压力却也越大,不多时既伤人也负伤。三十丈外江湖人四散逃避,战局之内,只见身影交错,刀光剑光纵横,而禅杖撞击声不绝于耳。江湖中人目呲欲裂,仅看见金林禅寺几位高僧白衣翻飞,邪未胜正。

  乐逾已走火入魔,降魔阵死死压制住他,禅杖每一与颀颀相格,禅杖上便传来一股雄浑柔荡之力,若只有一方,以力破之就是,可四方呼应,破无可破,连成一张大网向他罩来。谈崖刀“失意刀法”抽刀断水已臻大成,乐逾被降魔阵压得动弹不得,就被烛九y-in刀锋划伤腰腹,交战正酣,刀光剑影,那一蓬血珠扬起,染在他发上脸上衣上。

  他神情至此猛然狰狞,不破降魔阵便无法杀其他人。一股奇异真气自丹田涌出,四肢百骸都被霸道碾开,犹如寸寸骨骼碎裂,筋脉拉断。山谷另一侧,萧尚醴在明鉴司众人簇拥下与顾三观战,这两人都知乐逾已中殷无效的“徒劳”,此药既然名“徒劳”,便是服药的人再有高深内力,多少年的苦练,服下此药,那些艰难辛苦都成了“徒劳”。

  虽不知“徒劳”何时发作,但乐逾真气大动,内力乱涌,最多再一炷香就该药发。萧尚醴即使看不见局势,也手扶车轼,不曾合眼地看。他胸中忽然随之一痛,情知不好——

  却听乐逾声调低沉怪异,道:“你们找死——”

  降魔阵一再收束,金林禅寺的僧人竟都为降魔,宁愿赴死。禅杖自四方天顶落下,禅杖之中,善忍手结降魔印,乐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绿绮台”琴曲到最末一折,“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声声入耳凄厉。却见战局惊转,颀颀剑出,山谷之中他们所站雪地四分五裂,山谷中几股内力撞击震荡,却被一剑之威横扫千里,雪地向外裂出二十余丈深壑,群雄纷纷跌倒,结阵僧侣都被剑气所伤,竟有三人肋骨折断,命丧当场,善忍僧袍浸血,口鼻两耳中鲜血长流,已是伤重不起。

  谈崖刀也被那剑气震伤,单膝跪地,以“烛九y-in”c-h-a在地上,却已拖出五丈长的刀痕。山谷中一时寂静,“绿绮台”五弦尽断,纵有“酒狂”王留客舍身相护,裴师古早在方才喷出一口血来染上琴面。他以衣袖拭擦古琴,颈间断断续续流血入衣领,却哑声笑道:“神字三式的神靡……好一个’神靡遁响,鬼无逃形’!”

  谈崖刀与裴师古都猜出——“神字三式”,乐逾所创的“神鹰”“神龙”“神靡”三式。昔年江上败瑶光姬,所用就是“神鹰”。

  这一剑是“神靡”,所谓“神靡遁响,鬼无逃形”,威力可惊鬼神。乐逾仿佛也被这一剑反噬,他走火入魔,本就不该用神字三式。他缓慢将颀颀一转,道:“谁再来、与我一战?”

  此时能与他一战的都重伤,群雄束手,忌惮后退。萧尚醴面色僵冷,只差一点……只要再阻他片刻!乐逾收剑要走,藤衣正要步出,却见一个绯衣人缓步踱上前,道:“乐岛主请留步。”竟是闻人照花。

  但凡用剑之人,都有拔剑出鞘的决心,习武之人,都有一个“道”字。这俊美公子却没有,他空负一身武功,甚至不敢在乐逾面前出剑。乐逾道:“你凭什么留我?”

  闻人照花不语,轻轻一叹,手按剑鞘,抽出“辞梦剑”。他不知对谁说,在这满目疮痍之中,仍如临花照水,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

  山谷另一侧,萧尚醴道:“闻人照花能阻挡多久?”顾三先望藤衣,露出担忧之色,才收回目光,抚摸腰间玉佩,笑道:“陛下放宽心,他至少……也是小宗师。”

  闻人照花是西越宗师之徒,出自剑花小筑。狂花居士沈淮海所创身法“飞袖妨花”与裴师古之师,文圣何太息所创身法“踏莎行”齐名,纵是比起蓬莱岛乐氏的“渺沧海”亦不遑多让。如今乐逾早已弃《正趣经》,“渺沧海”无正趣经不可催动,身法上便不及闻人照花。

  闻人照花明知不能正面对敌,凭借身法游走,双袖逶迤,卷起红浪,红浪中偶然一现“辞梦”剑光。“辞梦”本就是一柄软剑,软如春水,施展开来如梦似幻。剑势看似绵软,却是软刀割人,最耗内力。

  乐逾内力一点点消散,只当是啮雪心法也到强弩之末,透支的内力也将退去。却不料再提剑时气脉滞涩,气海里真气如潮水狂退。

  一架马车行来,苏辞骑马护送,见乐逾动作一滞,又得顾三公子眼色,当即扬声道:“蓬莱岛主中了‘徒劳’,功力已散!莫误时机!”

  乐逾情知有异,却不知是“徒劳”,更不知何时会中“徒劳”。他一眼看见高手环护中,萧尚醴丰姿冶丽,徐徐步出马车,犹如朝阳之初升,与他四目相对,以手指虚抚唇瓣。

  那双唇柔软润泽,不涂而朱,总似邀吻。——“徒劳”便下在他唇上,萧尚醴并无内力,自然不怕服下“徒劳”。乐逾对他即使再提防,情到深处,又岂会察觉无色无味的至毒在他朱唇上?

  他有情,有情皆是苦!若能无情,是否就不会遇情劫?若能无情,是否不会中毒?若能无情,是否能不入魔?情是人间至苦至痛,情人心才是人间至毒,乐逾遭锥心之痛,头盖天灵也如遭针刺锤击,握剑的手虎口裂开,血流顺剑尖滴下,他痛得眼前一瞬间漆黑,仰天长笑道:“惜我不是无情人!惜我不是无情人!”

  ——————

  萧尚醴听他状似癫狂,一字字诛心之语,心痛得犹如蛊虫噬咬。但绝不让人看穿,仍是无言端坐。

  却见乐逾痛得双目紧闭,听声辨位,积攒仅剩内力,即使已遭神靡一剑反噬,仍要再出一剑!向山谷高处跃起,意在杀闻人照花,再凭那一剑使山石崩裂,脱出重围。

  不料闻人照花接踵而至,见他出剑,竟一改优柔,不闪不避,他本是前度小宗师一役剑都不出认输退后的人,此时半点不惜命,放纵颀颀刺入他下腹,换来空隙反手一掌,打在乐逾肩头!

  那一掌竟使颀颀脱手,众人远远在地上看,只听一声破空之声,颀颀剑飞出,蓬莱岛主犹如一只坠地鹏鸟,坠入山谷湖水中。那湖上原有一层冰,他不是撞碎几尺厚冰,而是人未至,那一掌打在他身上的力未消,掌力先撞向湖水,湖面厚冰纷纷碎裂,激起千层水花!

  山谷之中砰然巨响,众人耳膜轰鸣,站立不稳,许多人倒地滚落,萧尚醴亦是扶住马车才站稳。仍勉强站立的人看出,方才乐逾那一剑,是神通七式中“神龙”,“神龙丧角,腾蛇弃鳞”,殊死一搏,竟输给闻人照花轻飘一掌。除非,在场小宗师心中悚然,除非闻人照花深藏不露,已有宗师修为!

  这怎么可能!谈崖刀与裴师古最震惊难言,闻人照花此人在他们眼中不值为敌。便如乐逾看出,四年前小宗师一役,闻人照花虽有武功修为,却没有坚固的求武之心,他连自己的“道”也没有,在这小宗师各出绝技的大争之世里,凭什么与他们一争宗师之位?

  闻人照花怎么可能,仅用四年,从一个连自己的“道”都没有的人一步登天,成为宗师!裴师古紧盯闻人照花,却见他也重伤一般,摇晃后退,剑花小筑剑童欲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拂开,自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一粒不够,需三粒灵丹,一口气全数服下,这才吐出一口血。

  谈崖刀站得更近,他目光何等锐利,在闻人照花袖下看见一只窄窄的胭脂玉环,紧紧扣在手腕下三寸,犹如长在骨r_ou_中,与手臂浑然一体,当下心头了然:传言是真,沈淮海手段超凡!

  乐逾跌入冰湖,萧尚醴再难自制,道:“谁敢再伤他!”已疾步向湖边过去。一干江湖人原想趁人之危,被萧尚醴那声喝阻住,都不敢上前。萧尚醴站在湖边雪上,湖水寒幽,竟看不见那人!他只觉危急,正待命人下去捞,漂着浮冰的湖水又破开,乐逾自水中浮出。

  他从未输得这样惨,这样狼狈,头发散乱,衣衫被刀剑割伤,被血染污,又在冰水之中全身s-hi透。此时气海空空,周身剧痛,他该悲怒,心里却冰寒更甚湖底冰水。群雄虽不敢上前,却将湖畔层层围住,剑拔弩张,他如一只困兽落入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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