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 作者:不见子都【完结】(95)

2019-05-25  作者|标签:不见子都

“好,”顾寒应了,却又道,“引他魂魄归来,我也可以吧。”

孟诗禅终于有了脾气,她冷笑道:“寻常人问我求医,哪有白医的道理。可眼下我不仅巴巴地留在这里给人医命,还要担心别人不肯被救。顾公子好生自私。”

顾寒愣住,又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话,颇有些狼狈,眉宇间那层冷漠倒是雪融了。

孟诗禅手心里摊出一个小瓶子,正是她给顾寒灌过的那一瓶。她也不遮掩,放到顾寒眼前,意思很清楚,先喝了。

顾寒微微皱了眉。

“压制心魔的过程中你自然会抵抗,我修为不高,对抗不了,”孟诗禅挑眉,“你以为我是担心你挨疼么?”

顾寒只能接过。

祁越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月夜,明月旷照着大地,一如多年前他刚来万山峰的那个夜晚。他动了动许久没活动过的胳膊,撑着床榻起来,整个人都不太灵光。

“醒了,”孟诗禅在弄药Cao,弄得整间屋子都是苦涩的药味。

祁越打了个喷嚏,他下了床榻,腿脚却是软的,只能扶着桌子。祁越清了清嗓子,连张嘴说话都觉得陌生:“……多久了?”

“找医治你的法子找了一个月,等你经脉接好等了四十九日,再等你醒来,又用了九日,”孟诗禅见祁越盯着她手中的药材,笑道,“这不是你的,不过之后有你的。”

“……”祁越到桌子边灌了几口水,杯子停在口边,“师兄呢?”

孟诗禅顿住动作,感觉万山峰的一个个都有些缺乏感恩之心,被救了命的人醒过来,头一个不是道谢,居然是先问他师兄。孟诗禅自然也知道顾寒这小师弟对她有些排斥,当下心中一动,便道:“你本来是没救了的,但……”

祁越不敢相信地看着孟诗禅。

“从鬼门关抢人,当然得付出代价,”孟诗禅把话说得晦暗不明,“你这么聪明,我不说也明白了吧。”

祁越的脸煞白,杯子被他没意识地摔在地上。

“当然是耗费了我多年好不容易积攒的药材,又顶着狗血淋头的骂去找我师父,才把你的小命拉回来,你师兄……守得心力交瘁,累得睡了好几天,眼下还没醒,”孟诗禅赶忙打住,心道果然一个个都惹不起,搞不好这一个再弄出心魔来,顾寒怕是要找她拼命。

祁越盯着她,脸色没继续白下去,他夺门而出,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顾寒房间的门。一眼看见顾寒,才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顾寒的手腕不凉,祁越放下心来。躺得太久了,他走这几步便觉得累。

“喵……”祁越低头,一只小猫正在他脚边打转。他低头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把它抱起来,坐在顾寒身边。身体到底还没完全恢复,祁越在顾寒床边犯困,趴着趴着睡了过去。

顾寒能睡好几天全靠孟诗禅的那瓶药,他昏迷得彻底,因此也无梦,安宁地休息了几日,药x_ing渐消。

孟诗禅端着药进屋子时,便笑了:“有心有灵犀这一说么,他刚来,你就醒了?”

顾寒露出一点稀薄的笑。

“这是你要的药,”孟诗禅端着一碗药汤走过来,示意祁越,“要趁热还是如何,全凭你。”

顾寒避开祁越下了床,他蹲身轻轻拍了拍祁越的肩膀:“阿越。”

“嗯……”祁越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愣怔一会儿,立时清醒过来,“……我好了。”他说话有点颤抖。

“我知道,还要彻底养好,把药喝了,”顾寒垂眼看着冒出袅袅白烟的药汤。

顾寒的反应过于冷静,其余的话一句不说便要他喝药,祁越心中腹诽。他接过去,没碰到嘴边,又被那苦味冲得皱了眉,“好苦,等凉一点。”

“凉了会更苦,”顾寒没一点松动。

“好吧,”祁越争取无用,只能低头捏着鼻子把那碗药灌进了嘴里。

孟诗禅叹了口气。

祁越拎着越昼剑,还能使唤动它,心里庆幸不已。他清楚孟诗禅费了不少心力,也注意到顾寒眼中的血色消失不见了。祁越松神归松神,又要确认后才安心,便去问孟诗禅,顺道在心里酝酿道一声谢。

哪知孟诗禅搁下写药方的笔,嘴角一抹娴静的笑,出言便道:“你要真有心思,他也不会走到这地步。我能帮他压制一次,第二次呢?”

祁越碍于她救了自己,不好多说,便只不言语。

孟诗禅不打算让祁越感激自己,并且知道她跟祁越之间那点莫名其妙的排斥感也无法消失。祁越看她不顺眼,她也不见得多想看见祁越,但终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她折起药方,起身道:“有大修为的人,比起得道,更常见的是如流星坠亡。因为没有敬畏之心,……与后顾之忧。敬畏之心我不敢妄言,但祁公子,一定没有后顾之忧吧。”

话中的讽刺祁越听出来了,无非是说他不懂事,只顾着犯险,没想过与他有关的人。祁越咬了咬舌尖,也笑道:“我还知一种,便是妄自好揣摩他人,但这不过是街上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爱做的事罢了。”

祁越理亏,平时他定然不会跟一个女子过意不去,但眼下实在不想忍气吞声。

孟诗禅一点都不恼,笑意盈盈道:“我待会儿去向你师兄辞行,顺道告诉他,我劳心劳力救回来的人,说他救命恩人是个算命先生。”

“……长青谷的少主,原来也好做这样嚼舌根的事,”祁越没料到孟诗禅居然内里也是个无赖,她要真的对顾寒这样说,自己一定倒霉。

孟诗禅点了点头:“不错。我这就去了。”

两个人像幼稚孩童一样斗嘴,有些滑稽,但偏偏谁都不觉得。

“你那时不清醒,我便没真的给你那药。半点修为都没有终究过分,他会恨你的,压一压也就罢了,”孟诗禅拿着那纸药方,顺道与顾寒告辞,“我没什么能力自保,不想多一个不好招惹的仇家。”

顾寒接过药方,问道:“还有几日?”

孟诗禅停住,她想说点劝告出来,又没说:“百日。你……好自为之。”

断过一回经脉,使剑的时候到底不如以前顺手,祁越练得勤了,反而愈发力不从心。他心里不舒服,也没表现出来,只记起自己书架底下压着本万山峰入门通气的书册。祁越找着了那本册子,接着还看见了一张蒙了尘的琴。

祁越蹲得脚麻,才慢慢地把那琴抱起来放到桌上。被生生穿透手腕的痛楚在他看到那些细细的琴弦时,就死而复生,他忍住心底的抗拒与疼痛在脑海里留下的痕迹,才没把那张琴扔出去。

也许抗拒的不是疼痛,而是差点生死相隔的绝望。

手上的伤痕已经没有了,孟诗禅的医术确实值得称赞。但祁越手指碰到一根暗哑的琴弦,就像被毒蛇咬到那样缩了回来。被碰到的琴弦荡出嘲哳的响音,把细小的灰尘弹开,祁越捂着鼻子,一把抓住了那些琴弦。

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叫嚣着要远离那些细细的东西甚至彻底毁掉。慕云思说的那首曲子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顾寒端着药汤进来,祁越正脸色煞白地盯着那张琴。

顾寒顿了下,垂眼在琥珀色泽的药汤中看到门外天光树木的倒影。他抬起头时,眼中情绪已经了无痕迹。“把药喝了,”顾寒把药碗递给祁越。

那药实在是苦得不像话,祁越接过,心里先发了憷。他争取道:“其实已经没事了,这个药隔几天再喝也没关系吧?”

顾寒在桌旁坐下来,移过那张琴,淡淡地道:“熬了很多,不想喝这一碗,便再换一碗。”

祁越只能默不作声地把碗凑到唇边,先尝了尝,打算慢慢磨。

“你还记得这琴,”顾寒注意力放在了琴上,祁越又松了口气,眼神往后瞄砚台,想了想有没有可能倒进去。

“拿来练习的,总不能……怕一根琴弦,”祁越把药碗放在身后,准备“不小心”洒掉一些。他精力放在别处,太想转移顾寒注意,便不小心说得多了些:“寻常的琴弦不会从手上穿过去,只是身体自己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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