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作者:上声【完结】(29)

2019-05-25  作者|标签:上声

  饭菜摆好,徐子赤与徐子墨简单用了早餐。徐子墨才对徐子赤道:“阿赤,我要锻身。”

  徐子赤缓慢地抬头:“你说什么?”

  徐子墨有些不敢看徐子赤的眼睛:“我要锻身,我要重新练武。”

  “好。”徐子赤笑着,声音却越来越虚,渺渺茫茫的假,听的人牙酸,“我会替你打点好的。锻身应该会需要很多药材吧,还需要大夫照顾,我到时候会给你准备一个没人打搅的大房间……”

  “阿赤……”徐子墨剪断他的话,颤声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徐子赤冷冷笑着:“我还需要说什么吗?徐大将军不是都想好了吗?”

  徐子墨一愣:“可是,我觉得我们现在,我应该和你商量一下。”

  “你也知道是商量。”徐子赤腾地站起来,将碗筷一摔,叮然地响,“徐子墨,如果我不答应呢。”

  徐子墨愣住:“阿赤。”

  他去拉徐子赤坐下:“锻身是多重要的事。你也知道。只要锻了身,我就可以重新上战场了。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和你商量,就是觉得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想要上战场的。”

  “是啊。你觉得我一定会理解。我也确实是理解你想要上战场的心情。”徐子赤怒喝道:“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锻身会死人的。”

  徐子墨沉默。

  徐子赤笑道:“你只是通知我而已,我自然也只和你商量。”

  徐子墨唤了声:“阿赤。”

  徐子赤还是转身就走了。

  徐子墨一个人在桌边坐了很久才走。

  锻身,相当于重新锻炼全身,需将习武者全身经脉打成寸断,用秘制药材药浴,改造经脉,来回共五次。这是一种人为改造不能习武之人体质的秘术,是所有不能习武者的希望,但因需要五次在经脉全毁时,泡药力强劲的药浴,几乎无人成功过。

  锻身,几乎等于和阎王抢命。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徐家和北疆都等着他。

  徐子赤真如他所说一般,对徐子墨锻身所需的一切大开后门,派专人采买药材,还打听合适的大夫,派人收拾房屋。越是这样,徐子墨越觉得不正常,几次想要和徐子赤好好谈谈,却屡次被关在门外。

  徐子墨吃了两天闭门羹后,终于决定强硬闯门。

  他这才发现徐子赤病了。

  真病了。

  乍暖还寒的初春,跑北疆吹了两个月劲风。回来又病了一会,还没好全,就撑着身子三天不睡觉,只等徐子墨一个回答。事情刚定,又在温泉池里滚了那么久,饶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徐子赤一场一场地烧,总是不见好转。

  徐子墨围在床边,跑前跑后照顾着,煎药喂药一应都不假人手。

  徐子赤却只终日昏昏沉沉的,高烧不退。

  全城的大夫流水似地来过一趟了,依旧不中用。

  也是恰巧,正好有马叔手底下的人来报:“街上来了个游医,说是医术出众,经常替人义诊。据说所经手的病都是药到病除,十分灵验。”

  马叔问过徐子墨。徐子墨自然说请。

  恰好有丫鬟报说要煎好了。

  徐子墨便去厨房看着火候。

  一回来,他望见站在徐子赤床边,被马叔与丫鬟围着的那人,登时愣住了。

  徐子白。

  他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到徐子白。

  时隔半年,他瘦了,戴着大大的土黄色竹斗笠,长长的沿边垂下来,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半边玉白的脸。他穿着宽大的灰色的僧尼长袍,头发也梳成圆道髻,拄着一个碧色竹竿做拐杖。

  十六岁的少年,神情却如僧尼般古井无波了。

  他出家了?

  怎么都没人来和他说。

  那些人一直都说他过得挺好的。

  明明他们跟踪的人说他一直过得挺好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呆呆站在原地,只知道盯着那个背影,那个清瘦的身躯,只短短半年,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风尘仆仆和死寂。

  他想上去问一问他过得好不好。他以为他回去找他师傅的,怎么会一个人,又怎么出了家。没有他师傅带着,他一个人才十六岁,这半年在外面是怎么过的。他一向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轻声问着:“府上可是姓徐。”

  “是。”

  “敢问顾医师如何得知?”

  “只是脉象和一个故人很熟罢了。”

  徐子墨想喊他,喉咙却被堵住了。他发不出声音,他不敢喊。

  他没脸。

  他又听见了徐子白的声音。他复述着脉案,让伺候的丫鬟记下来,又淡淡道:“府上少爷早年习武,手腕却受过伤,经脉多年阻塞,与身体不利。加上素年体弱,每年春夏之交都会生病。这回病上一场倒是好事,否则以后一齐发作,只怕更是凶险。”

  众人面上俱是惊异之色。

  马叔连连道谢,并让人去拿银子:“顾医师,这是我们府上的谢礼,多谢今天跑上一趟。”

  他低着头,却不接:“府上可有一文钱。”

  “一文钱?”

  “我行医只收一文钱。”他淡淡道,“府上可有一文钱。若有,让我出去买个包子。若没有,我只去寻下一个病人就是了。”

  “有有有。”马叔连连应是,忙从衣兜里找了好久,翻出一文铜板,“这里是一文钱。”

  徐子白伸手。

  马叔将钱放在他手上。

  他手一合,倒了声谢,转身便走了。

  经过门口徐子墨身边,他像没看见般,拄着碧色竹竿,径直走了过去。

  徐子墨浑身发着抖,等他走出了好几步,才颤抖着喊了一声:“徐子白。”

  他看见那个背影顿了顿,接着轻声说了句:“施主,你认错人了。我姓顾。”

  徐子墨一怔神。

  顾?

  他认错了?

  不可能。

  他朝徐子墨的方向略弯了弯腰,又平静地拄着竹竿走了出去。

  徐子墨将药碗往过路的丫鬟手里一塞,追了上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不用看路,却走得很稳,不过许多地方还需要用拐杖探路。徐子墨越看越奇怪。他不会是伤了腿吧?一路不敢也不知说什么,只沉默跟着。

  刚出了门,顺着灰墙黑瓦的院墙走出一段路,徐子白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摔倒了。

  斗笠也掉了。

  徐子墨赶紧上去搀住他。

  他却一面慌慌忙忙摸索着他的斗笠,一面甩开徐子墨的手:“放开我。”

  徐子墨这才看见他的双眼。

  那一双漂亮的泪眼不见了,眼窝里只剩下两个灰白色的圆石头嵌着。

  他瞎了。

第二十四章

  “你……”徐子墨无意识地咽着口水,手抖得几乎落下来。

  他脑袋一阵阵嗡鸣,无数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叫嚣,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外面的世界被抽空了声音,成了一个真空的透明罩,静得人心脏紧缩。他被罩里罩外巨大气压差挤压着,几近爆炸。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洪钟般撞响:“你,你的眼睛。。”

  他以为他看错了。

  不。

  这一切根本就是假的。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徐子白。徐子白一直是那个如白梅花般清傲的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被泪水泡过的朱砂般朦胧的红眼睛。

  那一双眼睛曾经无数次看过他。

  隔着朦胧的岁月。隔着往事r-u白色的雾,隔着一层又一层难堪的旧事,那一双眼睛一直似哭未哭地望着他。

  他似乎是魇住了,脚下发虚,如同踩在雪白轻飘的云彩上,一步一步都行走在另一个世界里。

  泪眼的那一点红,如心口的朱砂。

  朱砂被一只脏手抹黑了。

  他几乎落下泪来。

  “松开。”那个人几乎是激烈地甩开了徐子墨的手,急促喝道,“别碰我。”

  徐子墨被甩得退了好几步。

  “我……”徐子墨徒然说着什么,这一刻,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人弯着腰,慌张地在地上摸着斗笠。

  这是一条青石板路,由四四方方的石板拼成。灰青色石板四角上生了墨绿色苔藓,竹编斗笠就斜躺在正中。那人的手上下左右摩挲着,好几次手指都要碰到那斗笠宽大的边沿了,却又徒劳避开了。

  他看不见。

  徐子墨心狠狠抽了一下。

  他弯腰,将斗笠捡起来,轻轻放在那人的手心上。

  那人手顿了一下,轻轻道了声:“谢谢。”这才抓住了斗笠,低了头,将斗笠往头上盖,又往下压了压斗笠沿。黄竹编斗笠的沿边垂下来,再次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个玉般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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