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上)【完结】(63)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其实这几日以来,张思远心中一直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他觉得靖王殿下接下来只怕还要做一件更震惊朝野的大事。

  以命相搏,赢了,绝地复苏,输了,万劫不复。

  张思远觉得他不太看得懂这位靖王爷,但却也不得不为之感叹、敬佩,甚至畏惧。

  他更觉得,靖王嘉斐身上有一种气势,像极了当今皇帝,但远比皇帝陛下更锋利,更决绝。不怪朝中总有人说,靖王殿下是最像陛下的一位皇子。偏偏皇帝陛下一心宠溺幼子,却对这个“英明干练,肖似圣主”的儿子最为疏远,疏远得已然不像亲生父子。

  为什么呢?

  这种疏远,究竟是忌惮,还是保护……?

  圣心难测,猜错了,死无葬身之地。

  张思远站在门外,数度踟蹰,竟不知这一道门他究竟该不该进。

  一旦进了门,恐怕他也就再没有退路了。

  他知道靖王嘉斐正在屋里等着他,等着他想清楚。

  靖王殿下是不会催促他的,这道门只能由他自己主动走进去,且必须由他主动走进去。

  因为靖王嘉斐绝不会亲手造出第二个陈世钦。

  张思远出神地盯着足尖前那一道门槛。

  奇异的是,此刻心中浮现的,既不是利弊权衡,亦不是功过较量,反而是另一个人,另一幅画面。

  他赫然想起在那马车里甄贤被一把长剑洞穿了身体牢牢钉住的模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张思远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宁为一人而死的情义究竟是什么。他虽然为皇帝陛下效命,也曾立誓忠诚,但却从未有过可以心甘情愿为皇帝而死的感觉。

  为什么甄贤可以为靖王嘉斐去死呢?

  又或者说,他其实也并不是为了靖王,而是为了什么别的,更高,更远,更宏大的存在。

  可那又是什么呢?

  海清河晏,盛世民安?

  那未免太虚无空洞了。

  张思远忽然觉得心底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十分模糊,难以言表,但却是滚烫的,烫得他不由自主轻颤,甚至想要大声疾呼呐喊,狂奔万里。

  心里仿佛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腿却已先迈出去了。

  张思远一条腿跨进门去,怔了一瞬,才把另一条腿也跟进来,就站在门口抱拳躬身向坐在上首喝茶的嘉斐行了个礼,沉沉问了一声:“王爷,唤小人来所为何事?”

  “为入京以后的事。”嘉斐将茶杯往案上一放,示意张思远入座,“按着规矩,锦衣卫押解钦犯是要戴枷锁镣铐的。我知道这一路,张公是看了小王的薄面,这个情,小王领会得。只不过甄贤眼下重伤在身,又是为护我受得伤,我实在于心不忍,想再和张公讨个人情,入了京畿以后,能不能也不要给他戴枷锁镣铐?”

  他故意把甄贤受伤说成护驾有功。张思远闻言沉思良久,迟疑开口:“要说规矩,入了京人犯还不戴上枷锁镣铐,被人瞧见了是一定会遭非议的。但甄公子如今这情形,即便想给他上锁铐,只怕也难得很。我既然为圣上把人解送还京,总得让他活着入诏狱才行。酌情便宜,这锁铐就不上也罢了。”

  嘉斐略点点头,静了一瞬,又问:“那能不能还让他坐我的车驾,由我亲自送他入诏狱?”

  这一问,张思远不由愣了一瞬,“王爷莫不是信不过小人?”

  “自然不是。”嘉斐神色不改,看着张思远,“只是入京之后关卡盘查频繁,甄贤伤重,我不想他受太多打扰,坐我的车,可以省了许多麻烦。”

  张思远眼神闪烁,又是数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那王爷送甄公子入诏狱后……自己还打算出来吗?”

  张思远果然是极敏锐的人。

  嘉斐微微一笑,并不立刻作答,只反问:“张公以为如何?”

  “小人不敢妄言。”张思远不由苦笑,“但王公九卿,京官郡守,哪个不是闻诏狱色变,唯恐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王爷怎么偏要自己一头撞进去?”

  嘉斐眸光明灭,却是一脸沉静,“我擅自出关引战在先,私涉织造局公务在后,还当众强杀了司礼监的人,想必已给父皇添了不小的麻烦,不如先自己进去,省得父皇为难。”

  想当年,他也是自请入狱,才躲过一场杀身之祸。

  但同样的手段,在父皇面前使两次,必会适得其反,激怒父皇。倘若他当真指望父皇开恩,那他恐怕当真这辈子都再也别想出来了。

  他的父皇,首先不是他的父亲,是没有半点温情可言的。

  这一点,他清楚明白,张思远也清楚明白。

  嘉斐暗自唏嘘,果然听见张思远问他。

  “倘若圣上这回不领这情呢?北镇抚司诏狱不比大理寺,殿下可是当真想好了?”

  那语声里满是困惑,更多是震惊。

  嘉斐微微侧脸,向里屋望了一眼,略阖目,把叹息无声咽下。

  “我想好了。我陪甄贤一起进去,他几时能出来,我便几时出来。”

第50章 二十二、入狱(8)

  一旦他也进了诏狱,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朝臣恐怕会立刻分化两派,拥戴他的必要奔走呼告,设法“救”他出来,而厌恶他的怕是恨不得他烂在这诏狱里。互相争斗起来,难免损伤。

  但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担心的。这是父皇的事。是父皇这些年来放任阉党的结果。即便他小心翼翼不去提前挑了这脓疮,迟早也还是一地狼藉。

  他唯一担心的是嘉钰。

  嘉钰是极聪明的,一定明白他的心思。但四郎毕竟也还是个身体孱弱将熟未熟的半大孩子,这么多年来又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边,从未有一日经营自己的“势力”。四郎执意如此,是在防着生母和外家。只有四郎全然处于他靖王嘉斐的庇护之下,无法切割,这些人才会息心,才会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嘉斐从未想过将嘉钰当作人质,但在事实上,在无数朝臣眼中,甚至在他的养母万贵妃眼中,他恐怕早已在这样做了。而如今一旦他入狱离开,不能尽快归位,四郎便会立刻失去遮蔽,成为群鲨撕咬的猎物,要么死,要么沦为傀儡,任他再如何巧智,恐怕都难以逃脱。

  可嘉钰那样的x_ing子,如何能忍受为他人所摆布?又何况嘉钰的身子着实是再受不得风波了……

  这一次筹谋,他实在不能先让嘉钰知道,却又忧心瞒得太严实会让嘉钰受太多惊吓。

  嘉斐左右为难,终只能拧眉叹息。

  张思远走了以后,他便返回里屋,坐在甄贤床边静静看着。

  小贤还睡得很沉,想来是因为伤势和汤药的缘故。

  这情景一恍惚竟让嘉斐有种昨日重现的伤怀,宛如又回到了少年时,他和小贤并头缩在一个被窝里,脚压着脚,手贴着手,彼此用体温取暖。那时候小贤每每睡得沉了总会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于是他反而睡不着了,只能浑身僵硬地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遍一遍描画那如画眉眼,按捺不住心猿意马。

  嘉斐轻手轻脚除去鞋袜外袍,上床掀开被褥,小心翼翼将甄贤整个搂进怀里,唯恐压到他伤口。

  如今的小贤早不是当年柔若无骨的那一小团了,纵然是瘦削修长的士子,也有一把轮廓分明的硬骨头。

  只是未免也太瘦了点。也不知这些年究竟都遭了什么罪,好容易回来了,还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又伤成这样……

  嘉斐心疼地抚过甄贤紧蹙的眉心和单薄的肩膀,忍不住在他前额浅啄亲吻。

  甄贤的额角沾染着一层薄汗,嘉斐仔仔细细擦拭了,又拢了拢那些散碎发丝。他便这么抱着甄贤不知又静静躺了多久,直到窗外已不剩多少天光漏入屋中。

  眼看是要彻底黑下来了。

  他犹豫着是否该去掌灯,又不舍撒手。怀中的人却终于发出细微的声响醒转过来。

  昏暗中四目相顾,一时忘情,嘉斐甚至来不及遮掩起眼底暗涌的思绪。

  他见小贤半仰着脸,望住他静了片刻,便轻声叹息:“……殿下是有事为难么?”

  太藏不住了。哪有让病人替自己担心的道理。

  嘉斐暗自唏嘘,只将甄贤又往怀里搂得愈发紧,低声哄道。

  “小贤,你只管信我就好,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但如此敷衍的宽慰自然是哄不住甄贤的。

  自打睁眼看见嘉斐脸上的表情时,甄贤就知道殿下是有什么打算瞒着他了。

  只是他却也不能多问多说什么。

  既然殿下已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是枉然了。

  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此事多半与他接下来入诏狱有关。

  当初他为了不给殿下留阻拦的余地,一意孤身撞进去,而今无论殿下还他点什么,他也只能受着便是了。

  只希望这一回,不要闹得太大才好……

  他们又在驿站歇了两日,才启程继续还京。

  嘉斐执意将他留在自己的车驾里。

  京畿重地沿途关卡不断。一路上,甄贤还在疑虑,如此张扬是否多有不妥。待到靖王殿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直跟到了诏狱里头,优哉游哉在他身旁一坐,丝毫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他才遽然怔住了,瞬间,五雷轰顶。

第51章 二十三、绝地一击(1)

  “诏狱”乃是关押皇帝亲自下诏过问的“嫌犯”之地,历来入狱者不乏京中要臣或封疆大吏,甚至皇亲国戚,也进去过几位,要说条件,其实不差,乍一看也是两进的四方宅院,比寻常人家要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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