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白调制的药膏涂抹三日就消肿许多,一直擦到脸上的伤恢复如初,皮肤甚至比之前更水嫩,也不知那药膏里还参杂了什么。
修长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颊,如对待珍品般小心触碰,他可以感觉到绍白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俊逸的脸庞挂着习惯x_ing的浅笑,专注的目光令慕容夏紧张了一下。
他只是在帮我看病,就像一个大夫对待病人那样。慕容夏在心里默念,控制心跳在平稳的状态,不让自己的呼吸凌乱。
「确实已经好了。」绍白收回手。
他悄悄松了口气,假装摆弄桌案的画卷,藉此掩盖自己的不对劲,目光定在画卷上的窈窕女子,心思全然不在画上。
绍白见他似乎看得专注,迟疑了一瞬才道:「爹有意收你为养子,你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可以替你上门说媒。」
慕容夏持画的手一僵。凭这副被玷污的身子,怎么有资格去和人谈情说爱?就连触碰对方的一根手指都是污蔑,更何况成为朝夕相对的夫妻。
以往对美好未来的盼望都随着家人们的尸骨一同逝去,他对幸福已经不再奢求。
「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人成亲。」
绍白察觉他的语气有异,抬头看慕容夏却刚好低下头。
「我不打扰你读书,先回房了。」他抱着那迭文章转身出门。
慕容夏离开后,绍白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写字,思绪被慕容夏离开前寞落的神情所占据。蘸了墨的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回过神来白纸已被墨汁晕染一片,他赶紧搁下笔,重新换了张宣纸,继续提笔书写。
第4章
绍白明白慕容夏尚未走出伤痛,他的房间就在慕容夏隔壁,几乎每到深夜都能听见隔壁房里传来的惊喊声,他会过去将慕容夏从恶梦中唤醒,点一盏灯待在房里陪他入睡。
今夜亦然,他进房时慕容夏已经醒过来了,他的双眼茫然惊恐,盯着门口。
「谁?」
「是我。」绍白拿着一盏烛火,关起房门入内。
「绍白……」慕容夏念了两遍才镇定下来。
绍白点燃桌上的蜡烛,坐在桌前手持书卷。
「我陪着你,安心睡吧,没人能伤害你。」
慕容夏缩回被窝,睡意已经消散。
「你回房吧,我没事了。」他不好意思让人大半夜在这陪着他。
「你睡着了我再走。」绍白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是不放心。
「是我在大半夜吵醒你,你也倦了,我不应该留你在这里陪我。」
「你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绍白借着火光看清他脸上的虚汗。
「只是做了噩梦。」
「你夜夜梦魇缠身,长久下来对身体不好。我明天要去长安寺,要不要带你去长安寺散心,你以前去过那里吗?」
「以前娘带我去过,那里的千级阶不好走。」缭绕的檀香和庙里的钟声让他记忆犹新,印象最深刻的是千级阶,他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反倒是常去上香的娘亲健步如飞,经常走在前方取笑他。
「你连续病了好几日,不如常人健壮,慢慢走就行了,明天跟我一起去吧。」绍白道。
「嗯。」慕容夏见他打算挑灯夜读,不想让他继续累着,「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睡?」
绍白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他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绍白搁下手里的书卷。「好。」他脱下外衣熄了灯火,睡在床榻外侧。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榻,身体不可避免碰触,慕容夏屏住呼吸,压下被人触碰引起的心理不适。
「你忍受不了我碰你?」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起先慕容夏的身体很僵硬,后来渐渐地放松。
在安逸的环境下他仍是难以入眠,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噩梦中的景象。李苏把爹的头颅送到他面前,告知他慕容家族死绝的消息。他的妹妹被人压在身下挣扎,最后咬舌自尽,梦里有太多太多的血和泪……
「睡不着?」绍白道。
「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爹和娘死去的模样,还有妹妹的尖叫和哭喊,她才只有十二岁……」慕容夏缩成一团,绍白将棉被拉高裹住他。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等到情绪平复点了,慕容夏才从棉被里探头。
「谢谢你来救我。」
「你应该感谢古尚书,是他拜托我去救你的。」
「我也很谢谢古叔叔,不过要不是你前一晚来看我,还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是撑不下去的。」
「那时候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让我很不放心……虽然我尽快赶去救你,但还是晚了一步。」绍白的语气藏着内疚。
「你没有晚一步。」慕容夏永远忘不了当时绍白闯入内宫的情景,他将他从黑暗深渊救出,就像诗歌里传颂的英雄一样,这种想法他只放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的脸不是受伤了,要是我早一步你就平安无事了。」绍白相当介怀他被人伤了。
他将绍白说的字字句句珍藏在心底。虽然和这人相识不久,却像久远之前就见过面,他无来由信任绍白,和他在一起就感到安心。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慕容夏悄声道。
「因为……」绍白顿了一下,「我心疼你。」
轻轻的一句话撼动他的心。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同情我吗?」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看你难过我也觉得难受,你总是怕给我添麻烦,但我一点也不认为你很麻烦。」绍白低声道。
慕容夏庆幸屋里一片漆黑,绍白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你是不是对我……」慕容夏喃喃道。
「小夏?」绍白轻声唤他。
「我有点困了。」
「睡吧。」
「嗯……」
第5章
飘了几日的细雪停了,暖阳自厚重的云层后方探出,绍白和慕容夏乘坐马车出门。
慕容夏披着狐毛裘衣坐在垫子上,窗口被帘子挡住,他伸手拉开帘子,一股寒风窜入车厢内,他往一旁挪位躲避寒风。
强健的手臂越过他的肩头关上帘子,阻隔冷风入侵。
「还有多久会到?」看不见外头的景色,慕容夏只好问身边的人。
「快到了,今天是我的师父的忌日,我等一下会先去祭拜他,你可以在附近走走。」绍白道。
「是教你武功的人?」
「他还教我学识,我的师父是温礼。」
慕容夏听过这个名字,温礼是个传奇人物,他在江湖闯出名号后弃剑从文,考取举人后在京城里的书院里任教,年近五十岁又辞去职位,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温先生在十年前就离开了京城,你怎么会拜他为师?」慕容夏问道。
「我爹和他是旧识,师父也并非一见面就愿意收我为徒,那杯拜师茶他在三个月后才愿意喝下,要不是有师兄关照我,我大概熬不过去。」绍白苦笑,「我的武艺初成时师父曾经让我去猎一头熊,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打不过那头熊,要不是师兄偷偷跟在我后头,危难时出手帮忙,我是过不了关的。」
「爹和我说过,温老先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想不到温老先生也有胡来的一面。」
「传言不可尽信。」
马车到了山下,还要登上千人梯才能抵达长安寺。
慕容夏面有难色地望着仿佛直入云霄的阶梯,绍白朝他伸出双臂,他摇了摇头拒绝。
「我可以自己走。」
绍白跟在他后头慢悠悠地登上阶梯,约莫走了三分之一时,慕容夏的面色已如雪般惨白,停下来缓平呼吸。
「别逞强,撑不住了我背你。」
「我、我还可以的,休息、休息一下就好了。」慕容夏上气不接下气,额头冷汗粼粼。
「我可以背你一小段路,等你缓过气了再下来走,如何?」
「太麻烦你了。」慕容夏摇头拒绝。
「你要是在这里倒下,才是真的麻烦。」绍白眉心聚起。
仰头看那彷佛要直入云霄的阶梯,慕容夏面有难色,终究点了头。
绍白二话不说弯下身,让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颈,握住他的膝弯背起他。
「会不会太沉?」慕容夏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我年少时每天挑着两桶水在这来回跑,你比那两桶水轻多了,该多吃点东西。」
「这时候别和我提吃的……」登千级阶耗费他太多体力,慕容夏感到想吐。
绍白背着他一步一步登上阶梯,登至顶端后他仍是面色如常,弯下身让慕容夏双脚着地。
在寺庙门口等待多时的紫衣男人向他们走过来。
「我等你一个时辰了,你今年的速度可慢了不少。」他看向慕容夏,「这位是?」
「在下姓慕容,名夏。」慕容夏向他行礼。
「我叫祈夜明。」祈夜明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在十三岁时写了一篇短文,你父亲曾经拿来给师父看过,师父又拿给我看,说要是我有你一半文采他就不用教得那么辛苦了。」
「我爹曾经做过这种事?我那时候写的东西很不堪入目的。」慕容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转头对绍白道,「你也看过那篇短文?」
绍白点了点头。「是篇好文。」
慕容夏低下头,觉得无地自容。那只是他随手写的东西,自己都不知收到哪去,谁知居然被人传了出去。
「其实那篇文章的内容我也记不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祈夜明道。
「你祭拜过师父了?」绍白问他。
「拜过了,待会我就要下山了。」
「不多留一阵子?」
「最近造了太多杀业,不好待在这种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