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侧卧在塌上，边上的丫鬟拿出一根长烟杆，她把烟杆镶了玉嘴的那一头含进嘴里，边上的小厮立马点了火。
老太太半眯着眼，用嘴使劲地吸上几口，待烟头着了，再往嘴里轻轻地那么一吸，吐出一团烟雾，从她的头顶缭绕而后消弥，只见老太太一副享受的样子。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来上一口。
她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下去，没有看座下的荣芦笙，边捣鼓自己的烟杆，边道：“这个江小淮，你还满意吗？”
“孙儿谢太n_ain_ai的安排。”荣芦笙回答到。
老太太瞅了眼荣芦笙的表情，虽然面上看不出，听他语气应该是很满意，她又吸了一口，道：“如今，你的亲事也定下了，我估摸着这个暂时应该没事，今天叫你来，也没别的事。”
荣芦笙聚精会神，拎着耳朵听。
“你别跟着二房干啦，跟着老二讨不了好。”边说着边咳嗽了几句，似乎是被大烟呛得。
“太n_ain_ai您没事吧？”荣芦笙说着要起身，他看见老夫人摇了摇手示意没事又坐了回去。
“我让你来呢，是想让你单干，我娘家的嫁妆，有一间酒楼，这谁也不知道，你先经营着，干得好，就拿去吧。”烟头的火灭了，老太太把它放在炕头上敲了敲。
“这……”
他站起身，对老太太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道：“谢太n_ain_ai栽培，孙儿一定不负太n_ain_ai期望。”
老太太乐开了花儿，道：“你呀，是我亲孙子，我不给你给谁，我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待！”临了，又加了一句，道：“你先在家陪媳妇一个月，刚刚大婚，别那么着急着干活，这就当我给你们的新婚礼。”
阿宝正在屋里的圆桌旁吃着枣泥糕，吃的津津有味，吃完后，将拇指食指上的枣泥全都舔干净。远远地，就看见荣芦笙回来了。
他走到圆桌旁坐下来，阿宝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糕点全都吃光了，转移话题的问道：“太n_ain_ai找你做啥？”荣芦笙笑了笑，摸了摸阿宝的脸，道：“太n_ain_ai放了我一个月的假，让我带你出去玩玩。”
一听说玩，阿宝来了精神，问道：“去哪里玩？”
荣芦笙眼神有些暗淡，道：“我、出不了远门，不然能带你游山玩水。”
他把阿宝带入怀中，下巴在他的额头上蹭了蹭。
“我不用出远门的！我们逛逛京城吧！”阿宝的眼神放着光。
京城繁华，天下最好的玩意儿全都聚集在这里，捏泥人，唱戏的，说书的，还有卖字画的穷苦书生，有穷的，有富的，各种各样的人混杂。在那四合院的胡同巷往里拐，有个大杂院，而阿宝的出生就在那里。
深秋正午的阳光温热，照的人暖烘烘的。
大院的正中间放置着一条长板凳，一位灰头土脸，穿着破布衣裳的妇女正给另一位扒拉头发，看到头发上有活蹦乱跳的跳蚤了，两个拇指相对，一掐，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那跳蚤便是死了，被挤扁了。
墙边，蹲了一排的老太太老爷爷搁那晒着太阳，聊着天，讲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表情笑的夸张无比，生怕他的下巴给笑脱臼了，几个精瘦精瘦袒露上身的孩子在院子耍棍木奉嬉笑。
“阿爹，阿母，俺回来了！”人还没有进院子，声音先传了进来。
院中凳子上给人掐跳蚤的那个抬头望了望，以为自己太想念宝儿了，以至出现了幻觉。
她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失落的低下头接着掐跳蚤。
“阿母，俺回来了！”这回，阿宝直接跳进了院子里。
江氏抬头，有些晃神，阿宝穿着喜鹊枝头纹的袍子，白白净净的脸叫江氏有些不敢认，再看一眼，那张脸，可不就是他家宝儿吗？
“宝儿！”她泪眼婆娑的起身，冲过去，把他的头抱在胸口处，紧紧不撒手，突然想到什么，推开他，喊道：“你回来做啥！快回去！阿母不要你了！俺不要你了！”
“阿母？”阿宝眼泪在眶里打转，他伸出手要抱，江氏推的更狠了，阿宝直接倒在地上，他喊道：“你不要俺了？”泪水掉了下来。
荣芦笙跟随阿宝回他的家，阿宝跑的太快，等他进了大院，只见阿宝倒在地上，可劲儿的哭。
“宝儿。”他心疼的叫唤了一声，跑过去，抱住他，拍他的背，问道：“怎么哭的这么凶？”他松开他，抬手擦了擦阿宝的脸，一汪水。
“呜呜……呜……”他一边哭一边抽气，道：“阿……阿……母，是阿……母，她……不要……俺了……不要俺了……”
他眼眶中满满的泪水，看向江氏，边呜咽边道：“呜……是……宝儿……做了……什……么错事……吗……呜……为啥……不要……宝儿……”
荣芦笙又将阿宝搂在怀里，喽哄着拍他的背，看向江氏，眉头皱了皱，道：“在下是荣府孙少爷，带阿宝归宁的，您不要宝儿了？”
周围的人麻木的看着这出戏，有个老妇人嘴咧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黑黝的皮肤上满是褶皱。
刚刚耍棍的几个猴儿正躲在角落里。
“滚！”江氏尖锐的嗓音激动的嘶喊，道：“俺没有这样的儿子，给俺滚！死滚！有多远滚多远！”
荣芦笙眼中有些愠怒，冷声道：“我敬你是宝儿的母亲，只说一遍，从今以后，你就是求着要见宝儿，我也不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说完，拦腰抱起地上的阿宝。
阿宝见荣芦笙要抱他走，哭的更凶了，猛地被口水呛到，咳完后在荣芦笙的身上挣扎，两条腿蹬着要下去，嘶喊的哭叫。
荣芦笙双手勒紧，快步往院外走。
院中江氏颓废的蹲下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呢喃道：“宝儿……俺的宝儿，阿母……阿母怎会……不要你呢…………”
说完，跌坐在地上，无神的看向阿宝离开的院门。
第5章 5
荣芦笙抱着床上坐着的宝儿，急的满头大汗。
他从来没有哄过人，自从把他从大院带回来，便一直哭，再哭下去，人可不是要哭坏了。
他擦着宝儿脸蛋上的眼泪，走到阿宝面前，拍拍手，在床前笑，道：“宝儿，宝儿，哥哥给你唱歌好不好，宝儿乖，宝儿笑，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呜……阿母……呜……”阿宝转过头去，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
荣芦笙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脱掉鞋子，爬到床上，躺下来，抱着呜咽的阿宝，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让他面向自己，轻轻的，连续不断的拍着他的背，伤心的眼神透露出来，呢喃道：“哭吧，哭出来了就痛快了。”
说着，哼起了儿歌。
瑾儿乖，瑾儿笑，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宝儿乖，宝儿笑，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他把怀里呜咽的阿宝紧紧的抱住，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嘴唇贴在阿宝额头上，许久才放开，笑道：“宝儿，你知道吗？我以前不听话，父亲一拿戒尺打我，我就可劲儿的哭，哭的比你现在还委屈，我哭呀，母亲就会唱歌给我听，就唱瑾儿乖，瑾儿笑，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他抹了抹酸涩的眼睛，手放在阿宝的后背拍了拍。
他轻轻的唱，轻轻的拍，不知过了多久。
“后来呢？”阿宝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看向他。
“后来？”见阿宝转移注意力了，他边擦干阿宝的脸蛋，边笑道：“后来，我就不哭了，我娘就会带我去看戏。”
“看什么戏？”阿宝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手臂搂在他的腰上，蒙蒙的声音从荣芦笙的怀里传出来。
“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宝儿看过没？”
怀里的阿宝摇了摇头。
“那我们出去看戏好不好？就看霸王别姬。”荣芦笙问道。
“好。”阿宝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
京城最出名的戏班子，是牡丹园，里面有两个有名的勾脸武生和花衫。
勾脸武生赵信唱霸王出名，也只唱霸王，花衫林英云反串旦角，唱虞姬出名，也只唱虞姬，他们搭档唱了十几年了。
赵信是林英云的师兄。
梨园，戏台子下面坐满了人，人声鼎沸。
“哎呦，荣少爷，来了？前面的两个位置早为你们留好了，这边请。”阿宝看了眼为他们引路的老头，脸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高挺的鹰钩鼻下有两嘬小胡须。
荣芦笙紧紧握着阿宝的手，在人挤人的群众中穿梭，怕阿宝被挤散在人群中，不时回过头看看他。
他们走到第一排的位置，中间正好有空余的两个座位。
阿宝转头向身后望了望，门口被挤的密不透光，人头攒动，两边二楼的回廊上站满了人，有坏小子正站在楼上往下面的头顶吐口水，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