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完结】(25)

2019-05-30  作者|标签:薜荔藤萝 江湖恩怨

  高雅仍对乔瑜之死颇感疑惑,但看冯焕渊话头显然不想就此事多做发挥,于是顺着他说:“你是太不甘寂寞了,才打起钟之穆的主意?”

  冯焕渊笑道:“这嘛。”目光在高雅深陷的锁骨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既然提到这,我真有事情想请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光用眼看,探不出他的深浅。你毕竟跟他交过手,或者可以传授我一些经验。”

  高雅道:“如果论武功的话,当世无人能敌。可能我见识少。不过你显然也没打算正面下手,恐怕帮助不大。”

  冯焕渊道:“那总有一个限度。当今武林群雄并起,刀剑毒掌,各门派都有绝学,前五还没定论,他真能震古烁今?”

  高雅道:“我在他手下过了三十招。”

  冯焕渊目光闪动:“那换作如今呢?”

  高雅道:“不知道,可能三十招也撑不住。”

  冯焕渊见鬼一样看着他:“难得见你这么妄自菲薄。”

  高雅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这五年不倒退不错了,他却决不会原地踏步。他的内力之深厚,不是我可以望其项背。”

  冯焕渊咋舌:“你这话真不是只为了叫我知难而退的?”

  高雅讥讽地看他一眼。“退什么?你能为远超于我,钟之穆何足道哉。”冯焕渊笑道:“好说了,多蒙阁下青眼,区区不胜惶恐之至。”

  高雅拿他没法,佯装平静:“我初出江湖,不晓得什么是害怕。哪怕杀上图南派,同辈人中无一人是我对手。直到面对钟之穆,才知道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非但千重雪之仇不能讨,连这条命都险些赔在他手上。说起来当时放我一马,还算是他的恩惠。”

  “所以你自觉理亏,原谅他了?”

  高雅道:“谈什么原谅?在旁人看来,他本没做错什么。恐怕就千重雪自己,也不敢有什么怨言。我师出都无名,那时候凭的是一腔热血,虽说碰了一个大钉子,再说什么也徒增笑料,事后扪心自问,如果当时能胜过钟之穆,我待如何,真杀了他为千重雪报仇吗?如果杀了他,我现在又在何处?”

  冯焕渊一直盯着他翕动的嘴唇,叹气道:“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虽然故作通达,实则怨深恨重,却反过来还要泼我冷水。难道你真是怕我去送死?”

  高雅道:“也许只是掩盖自己的无能罢了。”

  他终于吐出这句,心内一轻,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下来,立刻感到颈背肌肤上流动的凉意。这正是一日之中绝无仅有的清爽時刻,本来很宝贵,但周遭发展成一个奇怪的不容搅扰的气氛,估计在这推心置腹的交谈结束之前他都没机会再把衣服穿上。冯焕渊想了一会,道:“好罢,杀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这话似有所指,高雅强忍不去问他原先的理由,只嗤笑一声:“杀就杀了,还找什么理由,难道还要替天行道?”

  冯焕渊看他好似看一段朽木。“你还没吃够名正言顺的亏?”

  这话触着高雅痛处,再开口语气黯淡了几分。“钟之穆该杀与否,非我所能断定。正道魔教势不两立,也不是三天两天,不是我一人可以置喙,可我总想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芸芸众生终究是随波逐流时候多,如果换个师尊,稍微动一点恻隐之心,废他武功也好,逐他出门也好,未必就堵不住悠悠之口,为何一定要杀他立威?诚然一派之主,可能种种身不由己,大义灭亲也成了不得不为。但他又不是我师父…………我始终不能甘心。”

  冯焕渊安慰地拍了拍他膝盖,道:“若我有一天也成了这种人,你杀了我吧。不过以我的经验: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不得不为。他教众人看见的身不由己,弄不好倒有一大半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乐在其中。”

  高雅:“你是说他亲手杀了自己徒弟也有乐趣可言?”

  冯焕渊摇头:“不不不,十恶不赦到那份上少见。只是我直觉此事的理由,未必有表面上那样冠冕。不过我常年小人心度君子腹,逢人先往坏里想,好给自己开脱,你最好是别放在心上。”乍然起身,吹熄了灯火,高雅眼前猛然一暗,微弱天光之中渐渐又浮现出冯焕渊身形,只听他笑道:“不知不觉都这时候了。你伤势未复,又惊魂未定,我不能再缠着你。你休息罢。”

  高雅立时想到他这夜本来另有打算,或者其实早就想脱身,偏又拿自己作为借口,虽然他确实需要休息,并且衣冠不整的尴尬一直没消散,甚是希望此事从未发生,但这才刚有点渐入佳境的意思,就猝不及防被告辞,不能不有些意犹未尽的窝火,又不可能出言挽留;他今天已经说得太多,太过火,自从千重雪死后,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难免隐隐惧怕。可覆水难收,怎么办呢。

  高雅束手无策地躺在薄被下,耳听冯焕渊向门口走去,终于道:“冯焕渊。”

  冯焕渊脚步一顿。“嗯?”

  高雅道:“你即使救了她出来,也于事无补。”

  冯焕渊怔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高雅别无选择:“你笑什么?”

  冯焕渊道:“我在想,明明你这样漠不关心的人物,偏偏有时候又很能体察别人的心情。不过也可能这本来就是一回事。”

  高雅突然问:“你身上有伤?”

  冯焕渊道:“有,相思病,没得治了。”声音放低,充满促狭之意。“你好像很不舍得我走。还是有其他我可以效劳之处?”

  高雅脸腾一下烧起来。“没有,快走,不送。”

  冯焕渊道:“好吧,但是我有啊。虽然唐突,我想你这样的一个人,总不至于嘲笑我的求之不得。”

  他返回身来,俯下身轻柔地碰了碰高雅的额头。高雅一直到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睁开眼,余光望见窗纸上一层灰败的鱼肚色。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个小番外——

  断章 师心

  钟无s_h_è 说:“我想学琴。”

  黄金缕说:“我不想教。”

  “是因为我天资太差吗?”钟无s_h_è 对自己认识很准确。“烂泥扶不上墙,说出去会坠了你的名头。”

  “我不会教人,没教过任何人。”黄金缕说。“此外,只一晚时间,就算你天资颖悟绝伦,也不可能学到什么。”

  钟无s_h_è :“正因为最后一个晚上,更加应该让它充实有意义。”

  黄金缕:“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她仍旧戴着面纱。束在背后的长发失去了白日的光泽,软软的有些汗渍,像是吸附了许多灰尘。户外的暑气已经达到无论竹帘还是沉水香都不能隔绝的地步。人就算静止不动,也要时不时被由体内浮上表面的热度烘得一哆嗦。

  钟无s_h_è 反驳:“谁说的,我担心得要命,担心回去要面多久的壁才能了事。”

  黄金缕微微一笑;相处这几日,钟无s_h_è 已经能根据面纱的动静来判断她心情如何了。“你对令尊和未来的夫婿都很有信心。”

  钟无s_h_è 张了张嘴,好像对她感到抱歉。“未来的那啥我不知道,但你是不可能伤到我父亲的。即使加上那个和……那位大师,也是一样。

  黄金缕听了也并不生气。“我不是还有你吗?”

  钟无s_h_è 道:“我使他投鼠忌器,也只是不能轻举妄动。但他不是一个会受威胁的人,不可能束手就戮。若杀了我,他只会报仇,都不能达到你的期望。”

  黄金缕随意拂过琴弦,淡淡道:“所以你觉得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

  钟无s_h_è 道:“也许是你的,也许是我的,也许是我父亲的,也许都不是。但无论结果如何,过了今夜,我以后应不会再见到你了。”

  她跪着的膝盖往前挪动一下,左手按上了右边的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黄金缕没有阻止,任震颤的弦身将手指蛰出微微的麻痒。

  “所以我想学琴。”

第十八章 肘腋

  风从早上就开始刮。裹挟着沙尘碎叶,令人口鼻干涩的风,和此刻s-hi透里衣的细汗,里应外合地促使人昏厥。而那盘旋呼啸的噪音一旦停住,四周更加静得可怕。唯有桌上放的一个红色香囊,若无其事地散出清淡的艾Cao味道。

  桌旁坐着两人,两人都久久没有出声。

  外头光景和时辰并不相衬,明明只是午后,递到房内光线严重不足,几乎看不清陈设的细节。窗外一片y-in鹜,触手可及的积云,眼看快兜不住沉甸甸的雨水,只等着土崩瓦解的一刻,相比之下,房内的等待显然更为沉闷焦灼。

  高雅很多时候宁愿一个人待着,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举动不符合对方的期望。但冯焕渊不是。冯焕渊好像无论一个人待着,和一个别人或者许多别人待着,熟或者不熟,全都无所谓。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多余。

  无论钟之穆对他有什么想法,此刻他都非留在这里不可。

  钟之穆的目光转到那个香囊上。那香囊做工惊人,针脚都歪七扭八,边缘磨得起了毛,显然属于敝帚自珍的作品。见冯焕渊也小心翼翼地投来视线,哑声道:“这是小女随身之物。”

  冯焕渊好似第一次明白这事一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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