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 by 连城雪(上)【完结】(22)

2019-05-31  作者|标签:

  引

  如果在桌子上放一颗美丽的水果糖,它能够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饥饿者眼中的美食,也许是少女温馨的收藏,又或许,是孩子们的梦一场。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就会有千千万万种意义。
  关于生活,关于爱情。
  就像许多盘旋向前的轨道,偶尔相遇,多数互不干扰。
  我们拥有的唯一共同的东西,就是时光。
  在人生这漫长的荒芜的轨道上,慢慢成长,褪去青涩,变得象小朋友眼里的成年人一样,有着被坚硬的信念所包裹的内心和从不为任何遭遇所动的坦荡。
  也惟有那种时刻,我们才能开始有生而为人的明晰的感悟。
  这感悟往往很复杂,一言难尽,往往很模糊,触手不及。
  但潜藏在感悟之中,一定会出现一个温暖,恒久,美丽的影子,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翩翩起舞,永远不会因过于漫长而褪色斑驳。
  他太美好了,他叫做亲爱的。
  亲爱的人。
  也许不甜美,也许不完满,也许更多的是苦涩和错过。
  但一切都无损他无暇的容颜。
  他是我们青春中最执著的等待,他是我们生命里最美丽的境况。
  他也是……我们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我竟然产生了种恍如隔世的朦胧感。
  如同乞丐遇到王子。
  冰棒触碰哈根达斯。
  卑微的小溪远望见了无际的蔚蓝海洋。
  ——2004年9月1日
  “小霖啊,别忙了,快上学去吧,误了大巴可就赶不上报到了。”
  半边妇人的身影出现在狭小厨房的门口,已然泛白的发丝微微凌乱,身躯单薄,衣着简朴而干净,在清晨的微熙光芒中有着这片平房特殊的陈旧感。
  也许与她在街道上擦肩而过,绝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位十五岁男孩儿的母亲,多年前妇人也曾眉清目秀,宛如夏花,纤纤素手在钢琴上起落就是温柔的图画。
  比起成就一个人,生活更愿意做的,是摧毁一个人。
  没有比还在灶台前刷碗的少年更懂得这个道理了,他身形纤瘦,回首微微一笑,修长的眼睛弯成新月,丝毫流露不出骨子里那种常人少有的倔强和坚忍。
  “嗯,我知道,妈你先把饭吃了,以后我不能时常回家照顾你,你可得自己好好的。”他把被水弄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摆放好廉价却干净的餐具。
  妇人点点头,未多说什么,她已然很久没有表情了,只嘱咐道:“多给家里打电话,把校服穿好,到了那儿得好好读书,知道吗?”
  “知道,您放心吧。”
  看着儿子一年比一年舒展的眉目,妇人长叹了口气:“没有比我家小霖更懂事的了……”
  说着便离了开去,只留下少年抽离出笑容后的微凉的脸。
  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提起林亦霖的名字,绝对算得上模范中的模范。
  他爸爸死得早,此后母亲精神状况又不大稳定,在学校频频犯病失去了中学音乐教室的工作,赋闲家中领些保金度日,加上缺亲少友,生活比起一般人家算得上贫寒了。
  可林亦霖这孩子,不仅没随波逐流,反而一门心思的上进,从小学起就从来没松懈过半天光阴,成绩好,会干活,对母亲又孝顺,人长得清清秀秀,说起话来一股温和的书卷气,街坊四邻没有不喜欢的。
  也是众望所归,他中考考了全市第一名,被一中破格免费录取了,弄得红色横幅连着初中整整挂了三条街道,都说进了那种名校可是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或许只有林亦霖自己能感觉到,离开孤苦伶仃的母亲到繁华的都市寻找一个未来,对于满是稚气的孩子来说,有多么令人不安,又多么荆棘重重。
  他和别人不一样,没有保护伞,没有退路,没有失败。
  所以,他总是比要别人更完美,更坚强。
  赶上了一早的长途大巴,林亦霖放好行李等着车缓缓地开动后,便从书包里拿出个很旧的sony随身听,这是初一时英语竞赛得的奖品,放磁带的,市面上也只值个两百元,甚少有人购买了。
  虽然过时,他还是很珍惜,毕竟这个随身听是林亦霖鲜有的娱乐工具,能让他在神经绷得快要断掉时,稍微逃避一下外面的世界。
  不多久,旁边的中年人便不顾乘务员的劝阻,抽起烟来。
  空气又变得浑浊了。
  越小的地方就越没有规矩,林亦霖低着眼睛笑了笑,白皙的手指点在Play上,啪嗒按了下去。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他喜欢王菲,喜欢她在舞台上女神般的尊贵和骄傲,声线完美无瑕,目光清澈,从不理会别人吵杂的大惊小怪。
  她几乎拥有他没有的所有。
  B市一中是座建国老校,每年都以极高的升学率培养出大批的优秀学子,规模庞大,声名远播。
  自然,它每年都会吸引到不少自身优秀或者父母比较优秀的学生,成了鱼龙混杂的大染缸与小社会。
  林亦霖并不幼稚,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以及将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冷冰冰的理性弄得他看到宏伟的校标和热闹的九月校园时也不如想象中兴奋了。
  拎着简单的行李,林亦霖穿过大批家长们忙碌的身影,很快在最中央的教学楼内找到了班级。
  全新的教室,连地砖都是浅红色的大理石,他隔着前门的小窗望了望那些雪白的漂亮桌椅,习惯性的礼貌敲门。
  “进来!”
  出乎意料,是年轻的男声,林亦霖推开门,扭头就看到了坐在靠墙第一排的班主任。
  没有多严肃,干净的三十几岁的面庞,带着个无框眼镜,条纹衬衫崭新着很好看,眉目有些像是电视剧中韩国明星的清秀。
  “老师好,我是来报道的。”
  林亦霖因为他好看的外表愣了愣,但回过神,还是忙把手里的录取通知递了过去。
  “哦!是你啊。”男人看到他的名字,恍然后又笑道:“考得不错,以后在我这班可要更努力,争取再考个状元出来,‘林亦霖’对吧?在这签个字就快回去收拾宿舍好了。”
  林亦霖摸了摸微长的碎发,说:“老师,我东西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要不我在这打扫打扫教室吧,好让同学们集合时省得再忙。”
  “别这么拘束,我叫肖言,不是正式场合喊我名字就成。”男人看着他又笑,扶了扶眼镜说:“也不急着打扫,我看你字写得不错,要不你帮我登记一会儿?我出去办点儿事。”
  “额,好。”林亦霖接过肖言手里的表格,看着肖言大步向前的走了出去。
  城市里的老师就是不一样,全身上下都很讲究。
  想了想肖言手上无意间露出来的那块明亮的手表,他无端的产生了种亲近和羡慕。
  小时候家境强的时候,林亦霖什么用的都是最好的,导致即使家里现在一贫如洗,他还是会对奢侈品产生莫名的渴望。
  但是,年纪尚轻的他并不明白,真正奢侈的并不是这些有价的的东西。
  正站在原地翻着表格走神的林亦霖被忽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肖言转眼便回来了,还呼呼啦啦的带了好多人,都是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香水的味道昂贵而模糊。
  “这是日常教学的教室,备有电脑,投影仪,空调,饮水机等一系列常用设备,装潢也是经特殊设计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向黑板……”肖言慢条斯理的向他们介绍,话必又指着傻在边上的林亦霖说:“这就是今年的状元,也在这个班上,同学,过来,他们是校家长监督会的代表。”
  ……就是那些很有社会地位并且儿女不争气才会给学校赞助的人喽,林亦霖暗想,脸上却浮现出极为温和的笑容:“叔叔阿姨,你们好。”
  “这真是个不错的孩子,比陈路强多了,就让他帮帮他吧,学个三四分我也就满意了。”为首的女人点点头,带着宝石戒指的手随便一挥。
  肖言不温不火的说:“成吧……您放心,陈路进了一中大门,我们自然是会对他的前途负责的。”
  “不要让他给我惹乱子就好。”女人轻声嗤笑。
  林亦霖看着她美丽,甚至过分美丽的不肯衰老的脸庞,不知怎么就想起家中颓然的母亲,心中便有些不快。
  也许是天生对这些有钱有权的人又嫉又恨吧,谁要说上帝是公平的,他一定会跟谁急。
  “姐姐,你的弟弟是我的同学吗?”
  美丽的女人闻言一楞,转而又露出贝齿大笑出来:“这个孩子……陈路是我儿子,他和你在一个班”
  林亦霖跟着傻笑:“可是您看起来好年轻啊。”
  旁边的男男女女也乐不可吱,一个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子嘿嘿的说:“颜总,您老说我拍您马屁,可是孩子不会说谎嘛。”
  女人又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孩子,一中的西式校服穿在他身上倒是真的很不错,她说道:“我听说过你,姓……林?”
  “我叫林亦霖。”他跟着说道。
  “哦……不错不错,我家小祖宗若是有你一半乖,我也不用发愁了,肖老师,陈路整个就是一纨绔子弟,你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女人说:“我看林亦霖挺上进的,你就给他们安排到一个宿舍,好好管管陈路。”
  “成吧……”肖言第二次模棱两可的说出这个词,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林亦霖一眼。
  林亦霖温和的微笑。
  他知道没有人能拒绝笑容,尤其是看起来很真诚很纯洁的笑容。
  帮肖言整理好了报名表,又和几个男同学风风火火打扫完教室,人认识了不少,听得最多的,竟也是那个陈路。
  虽然都是些胡乱传言的东西,只知道他妈是做房地产的,家境极为殷实,人长得好,大少爷一个。
  林亦霖并不担心这个用心机争取来的室友会很难相处,有钱人并不复杂,和有钱人做朋友,自然是好处远大于坏处,这些考虑没什么龌龊的,要知道,所有人都在生活。
  但推开宿舍门,他还是吃了一惊。
  尽管想到陈路会不穿校服也会打扮得很帅,但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个外国人。
  过于修长的身形,穿着简单而价值不菲的白T—shirt和牛仔裤,在不大的屋子里像是屈尊降贵的王子。
  鼻梁高挺,清澈的眼眸暗蓝荡漾,皮肤温玉似的白皙,配着天生的栗色随发,整张脸都充满了欧洲气息。
  陈路正笔直的站在桌子前拿着本书,发现推门进来的脸色苍白的瘦弱男孩对着自己半天没说话,眨眨眼便会意:“我爸爸是法国人帅哥,没见过老外啊,傻冒。”
  标准的带着北京口音的普通话,而且声音清清透透的特别动听,林亦霖简直都要怀疑上帝是不是把好材料都给这人用上了。
  他没对室友第一句话就牵带上的侮辱性词汇生气,反而微笑:“陈路吧?你好,我叫林亦霖,今天起我们就住在一起啦,还要多麻烦你呢。”
  陈路又眨眨眼睛,松开手,教科书啪嗒就掉在桌子上。
  不理不睬。
  林亦霖规规矩矩的走到自己桌子前把书包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拿出来利落的放好,转身拿起扫把便打扫起地板上乱七八糟的名牌包装袋。
  “还挺爱干活,把我桌子也收拾收拾吧。”陈路站在那儿得寸进尺。
  林亦霖抬头笑:“行,马上。”
  陈路表情怪异的瞅着他的熨得平平的校服衬衫和西裤,又问:“大热天的,你穿这个不难受啊?”
  “我看通知书上说让我们穿,要不干吗寄到家里去呢。”
  陈路琢磨琢磨,开始明白有时候对话也是很艰难的事,比如和这个老妈安排的小乡巴佬室友。
  那时候十五岁的夏天还很美好,阳光都显得格外简单。
  没有复杂的选择,没有沉重的打击,没有死也不愿陈仁的隐晦秘密。
  他们并不彼此喜欢,也不彼此讨厌。
  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开始给对方打下个私下的判断与印象而已。
  佛说:缘起情空,诸法轮转,是以一切生减俱为无常幻想。
  当事者着实难悟。
  很快,他们屋第三个人也来了,是陈路的发小,另一个不着调的家伙杜威。
  相同牌子的手机,彼此会意地笑话,行动作派如出一辙。
  他们两个显然才能情投意而各取所与狼狈为奸。
  林亦霖对自己沦为清洁工兼宿舍长并无怨言,因为是陈路让他当上了梦寐以求的班长,他可以和妈妈打电话报告第一个好消息了。
  就因为选举时,俨然风云全校的陈路嘲笑性的拿修长手指对上了林亦霖,露出万人迷的淡淡微笑,说了一个字。
  他。
  虽然还有些在食堂只能吃最差的饭,要做很多不属于自己的杂事,那些天之骄子们骨子里的蔑视之类的坏消息。
  但是在牵回家的那条电话线里,完全不值一提。
  第一次知道他欺负我后,没有很愤怒,没有很委屈。
  只是奇怪。
  这么闪闪发光的钻石,为什么想要在一块玻璃上划出伤痕呢?
  ——2004年9月8日
  自然界有很多与生俱来的潜在准则,如同我们的生活。
  习惯做五号地铁,吃明治巧克力,无事买一份南方周末,初恋的对象总是很漂亮,有品味的人通常会读书。
  实际上没有人必须要这么做,但就好像骨子里带的天性,无关任何原因,另辟蹊径总是很奇怪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会这样,讨厌一个人也是。
  陈路在某个清晨朦胧间睁开他那双美丽的有着优雅睫毛的蓝眼睛后,又看到了墙角书桌前点着台灯背单词的单薄背影。
  “我说你能不能不再大早晨看书啊?天还没亮呢,真邪门这人!老开着台灯谁能睡好啊!”杜威很显然没睡醒,恶声恶气地翻了个身,修长的腿踢开被子随便一搭,就再没了声音。
  但墙角本就黯淡的灯光转而就更暗了。
  蓝眼睛眨了眨,默默地瞅着林亦霖专心致志的背影发呆,陈路知道他等到六点四十分钟的时候宿管大爷把门打开,便会离开宿舍第一个走进教室,开灯,打扫,继续学习。
  还真是不知道疲倦的家伙,陈路忽然想到开学一个礼拜了他都没见着林亦霖倒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看见林亦霖,不喜欢他好像永远都有要做的事情,不喜欢他对谁都没脾气,不喜欢他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活的顺顺当当,如果这就是他家颜总看上的标准好儿子范本,那陈路真的想告诉她即便是范本也会有一次性货色。
  淡淡的光打在这张天使才有的美丽面庞上,很快便捕捉到了半丝温柔笑意。
  陈路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再度回到了梦境。
  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心地有多恶毒,这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六百四十八……”林亦霖数好刚收齐的练习册的钱款,小心翼翼的装到袋子里。
  窗外已经响起了广播操的声音,整个教学大楼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习惯性的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同桌先生,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极为心安。
  是法国人才有的发质么……轻轻柔柔的碎发,被阳光一照就自然而然的露出栗色,比那些到美发沙龙染得不知好看多少倍,衬着牛奶般的白皙脸庞,真像个王子。
  陈路莫名其妙的突然睁开眼,瞅着有点神游的林亦霖笑:“你看什么?”
  “啊?”林亦霖被吓得回神,忙摇头:“没,没有,你怎么不去做操?”
  “帮我买瓶水来。”陈露没回答,直起身子从皮夹里抽出张粉红色的纸币在他眼前晃晃。
  “不是有饮水机吗?”
  “不愿意喝。”
  林亦霖犹豫的看了看钱袋,最后点头:“好吧。”
  瞅着那小子颠颠出去的背影,陈路又笑起来,转身从后面的桌子里扯出杜威的LV,嫌弃似的把装着零零散散的钱的保鲜袋拎了进去放好,又心安理得的趴在空无一物的课桌上睡起觉来。
  “喂!你醒醒,我的钱呢?”
  没过多久,陈路最后一点睡意就被林亦霖摇醒了,他故意疲倦的坐直,抱怨道:“干吗?什么钱?”
  “就是……就是……”一时情急陈路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手拿着一大把零钱有点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钱啊?你想买什么买什么呗。”陈露指了指他的手。
  “不是这个,”林亦霖着急得把手里的东西塞还给他,蹲下来猛劲扫荡自己的书桌,翻得乱七八糟。
  陈路打开农夫山泉的盖子,浅浅的喝了一口,瞅着这个脸色变得煞白的可怜虫,心里泛起了种微微冷的畅快感。
  林亦霖再站起来时,心已经沉的发疼,说:“谁来过这里吗?”
  “不知道,我睡着了,丢了多少钱?”陈路还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随口问道。
  “六百四十八……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广播操已经接近尾声了,林亦霖想到一会就该去教务处交款,心里乱得不行。
  他不怀疑他,也许是因为他太有钱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怀疑。
  “嗨。”陈路从书桌里拿出他昂贵的薄皮夹,抽出张信用卡:“我先借你呗。”
  林亦霖上一中是不花钱的,学校还会给他每个月四百元的补助,如果节省一点,两个月就可以还给他了……
  软软的笑露了出来,林亦霖伸手去接:“谢谢……”
  银色的卡又被猛地抽了回去,陈路挑挑眉毛微笑:“我又没说白借给你。”
  “那你要什么……”
  暗蓝的眼睛微眯起来,陈路转过好看的脸,轻声说:“让我亲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困惑与惊慌失措,林亦霖总是表情淡淡的脸蓦然间竟然被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厌恶的表情填满了,他很瘦,身子很直,所以表情突兀而又光明正大。
  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陈路看着他细瘦的温和的双眸,很不舒服。
  他只是想吓吓他,可是现在他真的想伤害他,让他疼,让他痛苦,让他狼狈的从自己面前迫不及待的滚开。
  猛然间陈路忽然把林亦霖扯了过来,扶住他的后颈,激烈的挣扎中,他把他压在了课桌上,书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嘴唇触到了冰凉的脸颊。
  走廊里传来了吵杂的人群涌上的声音,林亦霖象是溺水过后的呼吸显得格外微薄。
  直到陈路松开禁锢的手,他才感到自己抖得厉害,是一种从心底泛出的极端的恐惧。
  原本平整的校服有些零乱了,林亦霖颤抖的整理,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进来坐到座位上说说笑笑。
  “天啊,打架了?”
  不知从哪抽完烟回来的杜威戏谑的从地上捡起一本书,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陈路的后面。
  “他傻冒自己摔了一跤。”陈路不知何时又做了回去,修长的手指在空无一物的书桌上轻轻一敲。
  “得了,一定是你欺负人家小林林了吧,坏人。”杜威呵呵的坏笑。
  陈路也跟着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看着他那么美丽的外表,林亦霖竟也失力似的淡笑了出来,他蹲下去默默地捡起所有的书本文具,一言不发便走出了教室。
  课堂上静得连呼吸声都那么明显。
  肖言轻轻把教案扔在上面,换来了巨大的震动声响。
  “现在是班长自己把钱给垫上了,究竟谁拿了这笔钱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追究这件事情,但你最好回去认真考虑清楚。”他朗声说完,微微扶了下眼镜。
  “老师你看着我干吗?”陈路突然说。
  全班的目光唰的一下都转回去看着后排的男生们。
  林亦霖一直低头看着单词,照旧云淡风轻的表情,衣领洁净,书桌整齐,所有细节都很模范。
  陈路泡咖啡厅似的悠闲的样子要多不合适就有多不合适。
  “你想说什么?”原本打算上课的肖言扶着讲台若有所思地微笑。
  “我想说……”陈路拖长了调调:“你们若是怀疑我就来翻翻好了,事先声明,我才看不上那点小钱呢,翻不出来就给我道歉。”
  “第一,没有人有权利搜查你,放心好了,第二,一个一分钱不赚的人看不起六百元的资格在哪?第三,我看你是因为你最好尽快穿上校服再把教科书带到教室来。”肖言利落的翻开教案:“好了,先把上节课的内容复习一下。”
  瞅着肖言认真的听着别人回答问题,杜威狠踹了前面的椅子一脚。
  陈路回头。
  杜威哭笑不得的说:“你……”
  “我怎么?”蓝眼睛眨了眨。
  “算了,没事,下午别上课了吧,咱们出去玩,忒无聊啊这学校。”
  “去哪?”
  肖言忽然转身看着他们:“杜威!”
  “在!”他嘴贫的站起身。
  “Now,please tell me……”肖言拖起了留学带回来的美国腔。
  陈路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以前在美国他妈让他见过肖言,所以这老师从来不拿英语折磨自己。
  林亦霖就好像和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他凉凉的侧脸让陈路很快就收起了笑容。
  他真的很美丽,毫无缺憾的那种美丽。
  湖泊似的暗蓝双眼,鼻梁高的恰到好处,个子是西方人的修长高大,皮肤属于东方的细致白皙,微微笑,或者淡淡悲伤,都像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真正的美丽,并没有让人嫉妒,也没有让人觊觎。
  而是毫无疑问的卑微。
  我就是如此。
  一看到他。
  自卑就渗到牙髓中去,隐隐作痛。
  ——2004年9月17日
  林亦霖深吸了口气,定定神,还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肖老师,作业还差三本,收上来的先给您放这了。”微笑的对着正和同事聊天的肖言,他一如既往的乖巧。
  “嗯。”肖言随手拿起老婆从欧洲寄来的巧克力盒子递给他:“给,拿去吃吧。”
  “我不要……”林亦霖摇头。
  “快得了,我一个大男人吃它干吗,都是孩子喜欢。”肖言撇撇嘴,随手打开一本作业。
  孩子,我还是孩子……林亦霖愣愣的接过,看着肖言比他高大的多的身躯,忽然有些温暖。
  除了母亲带着神经质的笨拙的关怀,他已经很少得到慰藉了。
  肖言却对这个极度听话却又爱耍小聪明的学生无可奈何,每个老师都喜欢学生努力,但每个人都知道,绷得太紧的弦迟早是要断的。
  林亦霖几近透明的眼底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倦青。
  “周末放假了,下午去干什么?”肖言轻松的问。
  “到图书馆看书……”
  “拜托,”肖言故意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还有两天休息呢,什么时候看书不行啊,怎么不去和同学玩,我看你人缘挺好的。”
  “我……”林亦霖结巴,说实在的,叫他去玩他都不晓得要玩些什么。
  “这样吧,今天你也别学习了,我给你个任务,你给我完成。”肖言托着下巴微笑。
  “好的。”模范林无条件首肯。
  “让陈路和杜威把校服穿上,学校规定穿,就他俩特殊,不像样子。”
  林亦霖为难的看着肖言。
  “知道困难才让你去的,老师相信你!”肖言大手在他一拍,怡然自得的便夹着教案走出门去。
  “我不穿,傻死了,怎么着,能为这事儿给我开除啊?”杜威拿起包,嘲笑林亦霖:“小林林怎么管起校服来了,难道你觉得它很好看?”
  好多女生说他长得象陈冠希,好多年以后娱乐圈的一个新闻证明确实挺像的。
  林亦霖堵在门口:“可,可是你们总不穿,学校会给咱们班扣分的,肖老师不高兴了怎么办?”
  “他不高兴我才高兴呢。”杜威哼了声,往前迈步,林亦霖还是不让,他道:“班长,我要回家,你挡着道了。”
  “你要答应回来时穿着校服。”林亦霖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放行。
  “成,成,他穿我就穿,可以了吧?象女人一样烦!”杜威指了指在笔记本前看电影的陈路,猛地推开林亦霖扬长而去。
  陈路抬了下蓝眼睛,特疏离的又垂了下去,继续看他的《天堂电影院》。
  自从丢钱的事发生以后林亦霖就再没主动和他进过话,虽然一开始看这个穷光蛋在食堂干吃馒头是有点内疚,但时间长了,内疚就成了恼怒。
  “你不回家吗?”林亦霖是心疼车费,他不明白大少爷干吗也蹲在学校耗时间。
  “嗯,我妈去深圳了,回家也是自己。”
  “那,那……”林亦霖想问那么多人约他出去他怎么不去,又一想陈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住了口。
  电脑屏幕上正演到结局,男主角功成名就之后,独自坐在影院里看着小时候从老放映员那里捡来的胶片连播,是一幕幕旧电影的吻戏,黑暗中竟有些沧海桑田的尘意。
  背景音乐很优美,林亦霖静静的看了会儿,说:“你喜欢看电影?”
  陈路觉得他不和他说话挺别扭的,没想到林亦霖乖乖的被肖言派来说话让他心里觉得更别扭,索性一键关掉电脑,沉默的走进浴室摔上门。
  很快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林亦霖傻站在那里,倔劲又上来了,不屈不挠的走到浴室门口隔着门大声说:“陈路,上回我没有和肖老师说你的坏话,他也没怀疑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还是把校服穿上吧,为了这些小事把你妈妈找来多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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