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笔记——艾奥莉拉【完结】(28)

2019-06-09  作者|标签:艾奥莉拉

作为安全局六处与东线外军处的联络人,我间或列席总参的会议。“人人都在抢救生艇,怎么会有统一部署?”坐在我身边的人悄声说。他身量瘦小,缺乏情绪的眼睛笼罩在灰雾里。

莱因哈特·盖伦少将是东线外军处处长,古德里安(装甲部队闪击战术创始人,720事件后代理陆军总参谋长——编者注)的耳目。他戴着簇新的将官肩章,M40版的军装则半旧。通常他只在总参谋长授意时提供一些情报,但今天却主动站起来,“如果西线的参谋官愿意赐教我一些细节问题,比如美第三军是在哪里渡的河,我将不胜感激。”

长桌对面,一个戴着圆形眼镜、文气十足的军官接了话,“奥本海姆,前方是曼海姆。”

“我记得……半个月前,第三军还在波恩附近的雷马根。”盖伦沉吟般地自言自语。

“不错。”

“请容忍我的无知,美第七军在哪里?”

“从美因茨到沃尔姆斯一带。如果他们也在这里渡河,接下来的战争将在城市展开。”

“他们先前是在萨尔州。”

“是的……”

“盖伦将军,”约德尔打断了东西两线情报官的会话,“我想您心里已经揣着一个不错的思路,不要顾虑,大胆说出来。”

盖伦恍然从思维里拔起来,并没有说话。战略部署由作战局局长约德尔拍板,给出建议的则是参谋部,情报部门若有见解,只能以提供信息的方式予以暗示。他看看约德尔,又把目光递向他的保护人古德里安,良久后只说,“下官对战略并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只是出于对西线同行的关心。”

“您对陆军情报系统的拳拳之心可鉴,可也要照顾别人为国尽忠的心愿呀。”约德尔大笑起来。

会后我们走在人群的末尾,他压低的嗓音刚够被我听见,“您大概也发现了。”

“美军的真正目标?”

他咧咧嘴,算是一个会意的笑容。

美第三军翻越阿登山后并没有直接突破莱茵河,而是在雷马根掉头向南走了两百公里,与从萨尔州北上的第七军在美因茨-奥本海姆一带会合。一河之隔是我的故乡法兰克福,但我得让思路回到正轨:

这里有煤矿和钢铁、汽车制造、金融之都、泛莱茵—内卡的众多城市,是德国最富庶的地方。

“所以美军不急着要柏林。如果是我,就把第一集团军从西线抽出来,放到东线。”盖伦径直往外军处的方向走着。

第一集团军是整个西线的顶梁柱,抽走它无异于对英美打开大门。他在想什么?

“您这是舐犊情深。”我假意说道。

他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我,“我不明白,您装傻有什么好处?”

这番议论已经不再成为告密的材料,约德尔关心自己还能调集多少军队,古德里安想再谋划一个奇计,其他人想体面地投降。盖伦的想法是,“如何在美英联军从普法尔茨和巴伐利亚抽身北向之前,抵抗住苏联对勃兰登堡的进攻。”

他说得很委婉,但这仍然是个把政权卖给谁的问题。

“我这就回去了,您接下来去哪儿?”他在通往外军处的走廊拐角停下来,拿出罕有的关切,“还是去威廉大街?这个点钟应该还不会空袭,一会儿可就难说了。”

进入45年以来施伦堡一直在威廉大街的外交部活动,寻求与英美的外交谈判机会。我定期向他汇报,但最近已经很难见到他了。这个告诉我间谍从不讲信仰的人,如今却假设德国仍是自己的筹码。

“一种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这句话原是他送给我的。

盖伦不愿受施伦堡的挟制,他要另谋一条更隐秘的道路。这条路上也许有我,但那会是一条怎样的路?一旦我知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单位里还有一些事要我处理。您能派人载我到贝卡尔大街吗?”我两边都不选。

汽车在贝卡尔大街的一排功能性建筑前停下来,褐色的外墙和样式普通的窗门将它隐蔽进环境里,丝毫不像一个中央衙署。我和一个总参少尉走了进去。他是盖伦派来确认我的行踪的。

“我想您是荷尔施泰因人,别的地方的人很少像您这样坚定而又机敏。”我随口说道。他为我拉开车门的动作干净,如果一个人既有北方人的肃穆,又像南方人那样善于交际,多半是来自日德兰的海港。

“我家在吕贝克。”他谈及家乡时下意识地抬高声调。那是汉萨同盟的旧都,砖红色的房子沿着运河铺开,而盟军在这里投下第一枚炸弹。

“战后吕贝克也许会被英国托管吧,您的英文怎样?”我领着他走在空旷的过道里,紧闭的房门就像一座座墓室。

他在斟酌词句,“元首不是说……要战至一兵一卒?”

“那么这一兵一卒就该好好的想,该如何保卫从阿尔萨斯到但泽的这个国家。”

我们来到档案室。这里藏有一切证据,日后让其占有者据以邀功,或落入敌手成为罪证,无疑是一个机构最秘密的地方。看守者是个戴着圆形眼镜的文人,他并非我的僚臣,但这种时候,人们关心出路远胜于升迁。

“我奉处长命令在这里看点东西。”我对他说。

“好的,好的。”他果然拿出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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