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一人一句指责，罗统漾过耳不过心，他只关注阿宇爷爷怎么说。他安静跪着，还有余暇回味昨夜的绮丽，真的不过瘾，但也只能那样，事情拖这么久太不应该，早该快刀斩乱麻规整好，半年一下就晃过去了，认识贺拓太晚，还有多少个半年可以耽搁？
正想七想八，忽听有爷爷反复说“卖豆腐”，认真去听，发现爷爷们在互相交换各自打听来的贺拓家事。
家长们以前都是跑藏区的彪悍汉子，说话耿直没遮栏，有几位鄙夷男男恋情的说出话更难听，罗统漾是自家孙子他们不能骂，就指着找贺拓的错。贺拓克父克母的身世被些家长提出来反复论说。
罗统漾强忍，如果说那天回小官村贺拓老家，他还不能体谅贺拓对赵奶奶的冷淡，那现在他明白了，如果有人时刻念叨你是累赘你是拖油瓶，你还会对她保持礼貌和尊重？
有家长在传看贺拓照片，愣把好生生一俊朗青年看成魅惑狐狸精，更有不遮掩的，开始揣测贺拓有一流媚功和独特床技。
罗统漾妈妈听不下去了，抽泣出声，亲爷爷把水烟筒吹得山响，阿宇爷爷哼了两声，提醒家长们注意长辈形象。
“小漾，你不是真心爱贺拓。”阿宇爷爷语重心长。
“阿宇爷爷为什么这么说？”
“你真心爱他，怎么会容忍别人这样污蔑他？”
“不算污蔑吧！”罗统漾却对阿宇爷爷的解围不领情，“他父母早亡，他奶奶为了供他读书积劳成疾，一般人面对不幸时总喜欢找人顶罪，说闲话给他扣几顶克父克母拖累奶奶的帽子也可以理解。”
挑拨失败！家长们没声音了，互相交换眼色。
“至于他的长相，我确实喜欢漂亮的，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心坎里住的人怎么跑出来了！至于……嘿，通过八个月的亲密合作，我们彼此都觉得很合拍！”
阿宇爷爷长叹口气，冲罗统漾他亲爷爷苦笑。他亲爷爷拿出烟袋揉烟丝，细腻地塞进水烟筒烟嘴里。
“小漾，我们教你那些生意上的应对言辞，不是要你拿来对付家人。”
“我从小心高，别人这样做我偏要那样做还要做得更好，罗氏的那些生意经……以前罗氏靠着活佛垄断藏药材，那是一本万利。后来搬到春城，从军需物资采买到房地产，也托了杨爷爷和杨伯伯的关照，说得好听是贵人相助，但往深里想，什么是罗氏的生意手段？这次阿宇爷爷信任我，给我启动资金做事，我单枪匹马竞标PMP国内总代，跑人家茶山抢地盘，哪怕是小小村官或技术部的一个小技术员，我都必须点头哈腰笑脸逢迎，才知道以前罗氏的生意做得太容易。”
“小漾，”爸爸罗泽灿低声提醒，“罗氏招牌在这里，虽然不敢店大欺客，但有名牌效应。哪一房不是勤勤恳恳开拓出市场的？哪一房做生意不比你——”
“阿灿，听小漾说完。”阿宇爷爷摆摆手。
“阿宇爷爷，我说完了。”
家长们窃窃私语，不懂大家长和罗统漾在打什么官司。
阿宇爷爷嘿嘿笑：“你们还不知道他在锦城罗氏的作为吧？他重新大洗牌，全换上外姓人，PMP在西南的市场已经打开，茶王茶也被评为特供，PMP的工程师没有罗氏家族观念，茶王茶的采摘和炒制工艺只有他的人掌握。小漾，你早就有预谋要脱离罗氏，还是这回碰上了？”
“我回国后就跟您谈过，罗氏要发展必须走现代企业制度，要——”罗统漾看家长们不愿听，叹口气挪挪腿，跪着也不适合长篇大论，还是说关键的吧，“这回，是碰上。贺拓不信本主神灵，我要与他在一起，就只能脱离……罗家。我除了企业管理不会干别的，PMP总代是我一手操办，茶王茶是云哥送我的礼物，我不过是拿走我的东西。”
“小畜生，”亲爷爷一水烟筒砸过来，火星、热水乱飞，罗统漾没躲过热水，好在羽绒服面料防水，抖抖衣服挪开两步依然跪得笔直。亲爷爷破口大骂，“罗氏几百年来没分过家，小畜生你作孽。”
“我只想要条活路。”
“你断了罗氏后路，还口口声声要什么活路？”有家长气得哆嗦。
“从小，你们就叫我拯救者，我活了三十一年，只为渡个劫找个妻子。然后呢？找到妻子以后我又是什么？”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有没想过罗家几辈人的魂灵无处归依，他们在看着你，他们现在正在咒骂你。”阿宇爷爷伸开双臂，空旷的庭院一下拥挤起来，仿佛罗氏的过世人层层叠叠排满一院子。
罗统漾只觉背脊恶寒，浑身冷麻。他提气大吼给自己壮胆：“魂灵魂灵，魂灵到底是什么？”
“我早想过要给你们讲讲，”阿宇爷爷坐下，招呼罗统漾爸爸，“给他拿个草墩，你俩口子也坐下，二十多年前我说过再不会打他，就不会动手。”
罗统漾跪得两腿发麻，倚靠着爸爸才走上台阶坐到草墩上，他不敢看爸爸，“脱离罗家”这几个字，对其他家长是叛逆斗气的孩子话，对爸爸妈妈却是挖心剔骨的刀。
阿宇爷爷正襟危坐，认真开口：“我们民家人有三魂，人死后三魂到本主那里勾销生籍，本主会指派一魂留守阴宅，一魂服侍本主，一魂去阴间评定一生功过为后世子孙积阴福。一百年前，我们先祖与喇嘛有门官司，这门官司是罗氏最大的秘密，事情闹到今天这步，不说明只怕小漾不死心。各位议议，能不能让他知道。”
有家长点头，有家长摇头。
“阿宇爷爷不用多说，那件事情我了解。罗氏百年诚心供奉，活佛应该会原谅我们。”罗统漾含糊一句。
满座皆惊。
“这是家长交接时才说的秘密，你爸爸都不清楚，谁告诉你的？”
罗统漾的亲爷爷先惊问，其他家长只好收回质疑目光，继续盯罗统漾。
“活佛。”罗统漾低声吐出两个字。
阿宇爷爷叹气：“那你该知道，罗氏百年来做生意顺风顺水是靠了谁的庇佑。别人家的马帮进藏损半，只有罗家几乎无损无伤；罗家财源滚滚，但每年三分之二的盈利要献给活佛。罗家人的命是用钱买来的。”
“是。”
“百年来，先祖魂灵没有归依处，现在契约满了，活佛不会再佑护，罗氏也没有阴福可借。罗氏想拿钱买命都没地方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