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后悔了 by 灵鹊儿【完结】(3)

2019-06-10  作者|标签:

齐天睿这一指指得眉毛一挑,方才大悟,因着他向来就是个不肖的混账,遂是这当着一大家子人、当着老太太、各位大伯叔叔驳那病榻上将死之人的应该是他,他娘原也指着他把这混劲儿用到“正经”地方,却万没想到这一回他竟是做起了孝子,扑通跪地满口应承,这岂非太阳打西边儿出、让人始料不及?

俗语说忠孝难两全,殊不知这一个“孝”字也棱棱角角这么多边,一不当心就夹在了中间。好在统共就一个爹一个娘,如今一个走了,自是另一个更当紧,齐天睿遂道,“太太莫恼,应了是有当时应的理儿,我原也不知这其中渊源。如今既知道了,退了就是了。”

这半日好容易得着这么一句,闵夫人才算舒了口气,“怎么退?老爷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这一桩遗愿连府里下人都知道,哪能说悔就悔了?再者,当日老太太也在跟前儿,你大伯、三叔都在,都知道粼里宁家就是那女人后来走的人家,可竟是没人拦一声!如今亡人是大,谁又能出头违了这遗愿?莫说旁人,老太太这一关就过不了!赶着安抚还恐不及,又如何驳得?如今三年孝满,你一句退了就算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眼里咱们娘儿俩又成了什么人?竟是如此容不得人么?!还有一处理儿,婚书都有了,又岂能说悔就悔?赔银子事小,衙门里又怎么说?天佑今年初才将将坐稳了差事,如何能当着他触犯王法?”

闵夫人这一番道理絮叨叨把来途去路都堵了,齐天睿意兴阑珊,“退不得,娶进来您又忍不得……”

“会折了我的寿!”闵夫人忽地哭嚎,“这些年我忍那死了的影子已是忍得灯枯油尽,如今又派了小的来,怎的就不让人清静?!我不如跟着老爷去了算了!……他定是不肯的,我,我只能往庙里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让那姓何的女人横竖占了这院子、这府门,终究做了这齐家的主子也就罢了……”

这一哭似开了闸,夜深人静,滚滚而来。齐天睿又端起茶,直把这一盅茶吃尽了,那边厢才哭声渐软,喘着粗气,他这才道,“太太,您没让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既是退不得,搁在府里您又忍不得,那不如成了亲我带走,放到我宅子里,两下里见不着也就罢了。”

“你说什么??”闵氏大怒,一巴掌拍下去,震得脸上的残泪直滚,“你要带她走??哪有过了门的媳妇躲在外头不侍奉婆婆的??你这么护着她,算是要与我打擂台么??倒不必打,横竖我二十多年前就不及人家!他为那女人恨了二十多年,临走都念着她娘儿两个;那也罢了,是我命不济!可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齐天睿惊得瞪大了眼,转而失笑,“太太,您瞧,这半日的话也没跟儿子说清楚,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你倒轻省!”

“这有什么不轻省的?”齐天睿笑着吩咐身旁丫鬟,“取纸笔来。”

丫鬟应下转身,不一会儿就取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安安整整摆放在桌上,又挽袖磨墨。

闵夫人瞧着他端坐提笔,甚是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天睿蘸了蘸墨,“太太的意思是要顾着齐家的脸面、奉着老爷的遗命,可又不能忍着这仇人的女儿在跟前儿,更不能忍她为您儿子传宗接代,这好办。”说着落笔飞书:

“立书人齐天睿,系金陵府齐宅二房嫡子,成化九年八月凭媒娉定宁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成化十五年年九月二十手掌为记。立书人:齐天睿。”

闵夫人接过满纸墨香,一脸的泪有些懵,“休,休书?”女人这一辈子却如何见得这个?这……

“太太,”一旁的彦妈妈赶紧握了她的手,“您还不好生收着?二爷这是当真心疼娘呢。”

闵夫人这才心里喜欢起来,边折起,边又淌泪,“三年,也是日子长……”

齐天睿站起身,手臂轻轻揽在闵夫人肩头,“太太,三年,您要好好儿用。”

这一句说得闵夫人心头滚热,忽地,竟是盼着那媳妇快点进门来……

  ☆、第2章 缘曲寻踪

从齐府出来已是四更时分,这一宿折腾,旧账新仇,老宅里那些弯弯绕绕原是齐天睿最烦心的,可自打回去那日起就知道终究是免不了,如今又添出这一桩便也不得计较。好在这些繁琐都留在老宅,出了门也就清静。

回到自己宅子,上夜的小厮们远远迎了出来,小跑着将马引到了大门石阶前,一人扶主子下马,一人挑着灯笼头前引路,精神十足。

这宅子原是一处花园改建而成,宅子不大,三进的院落,临水半岛伸入湖中,一年四季水波漾漾;院内单有一处角门通往湖边自家的小码头,码头上泊着消遣之用的一座画舫。当年为着这块地,还真费了些周折,若非有人情再加多方打点,怎么着也轮不到他齐天睿这等小辈。

毗邻而居两户人家,一户是江南地上百年老字号的叶家,世代居于此地,行医侍药,所谓北顾南叶,坊间也有尊称药王叶家。虽是商贾之家,毕竟医药雅成,叶家子孙皆习文练武,祖上也出了几位进士,到了这一辈男丁兴旺、竟是有人官拜中郎将。另一户人家,比齐天睿的宅子大些,说是京中某位贵胄在江南的别所,却是终年不见人,从来都只是家下人打扫看护。齐天睿从小便与叶家三公子叶从夕交好,自被齐府逐出门更是得好友相助,如今住得近,越发频频往来。

进得门来,江南小院,婉转玲珑,廊下灯笼高挑,树丛遮掩的甬道上亦是点点小烛灯照,随路蜿蜒,忽隐忽现;后园的桂花随风飘来一院子幽香,深秋的清冷似也有了味道,淡去了些。

齐天睿此刻早已醒透了酒却也没了睡意,遂着人备了热热的浴汤,舒舒服服泡进去,顿觉浑身酥软。靠在池沿儿,头歪在竹枕上,一身的乏,双眼越发迷离,灯烛与雾,蒙蒙不清,一池子的水蒸着,缭绕如仙……

耳边又是那曲子,恨在只听了一半,不知后头如何,可还有起伏?尾处可收得好?这曲调与琴法若是猜得不错,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这难得之物是如何落入醉红楼倒真有几分意思。那新来的小姑娘瞧着十分怯,嗓音虽嫩倒有几分娴熟,不像是才学曲儿,师从何处?又如何落入醉红楼?那是个多少势利之地,这小姑娘便是唱得再好,也断没有初来就将上等的曲子给她。莫非……曲子是小姑娘自己带来?只怕醉红楼还不曾留意。昨日他匆匆离去,不知那老鸨儿可曾因此怪罪她,若是一时挨了打或是再送到旁处受教训可就难寻了。这么想着,齐天睿竟是有些耐不得,起身更衣,又匆匆出门。

天边将擦亮,齐天睿驱马再来到醉红楼。

旁处都是一夜酣睡、朦朦初醒,这边厢不过将将收场。一夜歌舞,余韵难寻,只留残花碎红,灯火阑珊;楼上楼下,杯盘狼藉,浑浊的人气和着酒污,似是生了颜色般一团团的难耐。

正在张罗人打扫的是醉红楼老鸨的亲侄子、绰号“油葫芦”的管事儿张保儿。彼时正嗑着瓜子,嘴里骂骂咧咧,一眼瞧见齐天睿,赶紧满脸堆笑迎了过来。

“哎哟,七爷,七爷,您老这早晚过来了?我说昨儿您走得匆忙,必是有急事,怎的能好好儿的驳了姐儿的面子?不能够!”眼前这位公子可是熟客中的稀客,大银钱的老主顾,昨儿听了一半的曲子便扭头走了也是不寻常,瞧这一大早赶来,张保儿不由心中窃喜,殷勤道:“七爷,您这一夜必是忙,可是乏了?赶紧楼上请……”

“那小丫头呢?”耐不得聒噪,齐天睿打断道,“昨儿唱曲儿那个?”

张保儿闻言顿时乐开花,一张脸挤得越发贼眉鼠目,急道:“哎哟!七爷,您真是好眼力!这丫头可是我费了不少银子和功夫寻来的!将将不过十四,水葱儿似的,哪里经过人事?虽说尚不如姐姐们会伺候人,可您瞧那眉眼,瞧那皮儿,□□两年,这醉红楼哪还有别人吃饭的地儿!爷您昨儿走的早,我早早让她收了场子,歇着去了。”张保儿谄到骨头里,如何肯说一宿不曾给那小丫头吃食,还打了几棍子遣到后院刷了半夜的马桶。此刻只腻着嗓音、挤眉弄眼:“七爷,这云儿姑娘可是念了您一宿呢。”

“是么?”齐天睿笑,“劳你有心。她人呢?“

“我这就伺候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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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张保儿颠颠儿引着齐天睿往楼上去。实则哪里有正经的闺房给新来的丫头,只挑了间唱小堂会的厅房请齐天睿坐了,吩咐人上了茶和点心,这才一溜烟儿去把人从柴房里带了出来。

齐天睿这一宿也是饿了,一面喝着热茶一面拈了块点心吃着。不一会儿的功夫,瞧见那小姑娘被领进了门,哆哆嗦嗦的,身上已褪去昨儿唱曲儿时一套薄纱的衣裙,此刻一身土布褂子衬着苍白的小脸儿,残淡的胭脂水粉,眉眼着实清秀了不少。张保儿又想凑到跟前儿,齐天睿摆摆手,他赶紧知趣地退了出去,小眼睛一眯,暧昧地将门闭严了。

齐天睿抿着茶将这一块点心吃下,方开口道,“可有名字?”

“小女……柳云儿,”小姑娘跪在当地,低着头,“……无字。”

“柳云儿?”齐天睿复了一声,搁下茶盅,单肘托在案上,“来之前叫什么?报上来,免得你妈妈再打你。”

小姑娘咬着唇琢磨了一下,小声回道,“玄……玄俊。”

“是个生角?”

小姑娘的头越发低,听这一问便是行家话,不必再存心思周旋,免得露马脚更不知落往何处。

“哪家班的?”梨园行有规矩,南北各派都随师就班,按资排辈,各位领班的名角也要落在行规名册上,便是江湖上送的绰号都有记录。金陵城是江南一带戏班的总领,聚集着六大班、各派名角,如今这一辈生角统领“玄”字,这个“俊”字更该是小生行当。

“不曾随班。”小姑娘语声更轻。

“哦。”排了行却不曾随班,八成是大宅门里家养的戏班。这些班子都是在下人中选那嗓音好、身段柔、苦人家卖了身的女孩儿们,不出来唱,只在后院为主子夫人们排遣。不过,请来教习的师傅们可都是口碑极盛的名家名角。齐天睿不觉有些纳闷儿,这小姑娘既然排了行当,又是如何落到此地?难不成是得罪了主子?便是如此,卖了给人做丫头,或是撵到庄子上做粗活、或是配人,总不该送到这花柳之地来,不为旁的,怕的是人口舌污了门槛。再或者是被抄了家,下人们自是发落得凄惨。究竟是哪户人家?这些时不曾听说有哪个大户人家坏了事啊?心中不解,可此时齐天睿倒没有怜香惜玉、解救困苦的兴致,只道,“你莫怕,我来并非要为难你,只把昨儿的曲子唱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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