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四年中，每一天他都能见到唐志轩，于是每一天都能感受到那人的冷漠如影随形。
唐允诺不是没有怕过。就算那么笃定在自己转身的某些瞬间唐志轩的眼神一直黏在他背上，然而那么长时间的等待与探试也会磨损一个人的自信。
每到唐志轩外出那段日子，唐允诺就会莫名的焦躁。等到他回来，身边跟着没有别人，他才又逐渐放了心。
不知道唐志轩明不明白他的感觉。
那个晚上他的确醉酒。不是很糊涂，只是长了些胆量。脚步不清楚地浮进唐志轩的屋子，见那人若有所思的坐在床上看着远方，那表情让他摸不着猜不透，心里猛地就窜上来火气。
压上去是勇气，亲了下是平生最大的勇气。摸着被揍的脸仔细衡量，原来心里还是更痛一点。
那一分钟只能坐在地上傻笑，心里的话突然再也收不住，统统倾倒出来。
唐允诺从来没有后悔自己在祠堂跪着的那一晚。父亲的脸在灯光中泛白，挑起的眉和生前一模一样。
唐允诺觉得自己下肢酸痛，脖颈上的筋骨仿佛就要断裂。他感觉得到唐志轩就在他的身边，只是那人固执的不肯出来见见他。
就好像那时候在法国留学，林玉秀说他总有一段时间心不在焉。他感觉得到唐志轩的气息，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大哥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那大半年的幸福汹涌的叫他手足无措。
唐志轩待他至好，本该下人做的事情也一应全做了。唐允诺受宠若惊的体会这种变化，唐志轩的眉目近的骇人，带着压迫的味道袭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和他这样一起。
于是他们曾经在汗水淋漓的中途停下来，短暂的谈过一次。
那次他知道了个秘密，这个秘密叫他心惊胆寒，却又无法不去相信。
唐志轩说，自己已经找了他一千多年。
那人说的时候很认真，于是他也当真起来。唐志轩撩开他的袖子，指着他手上那块淡的几乎看不清楚地痕迹说，这是他留下来的。
欲望一点点消退，然后随着故事的进行，寒冷席卷了全身。
唐允诺想，自己其实不应该相信这种荒诞之谈，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神魔鬼怪，他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然而唐志轩的模样那么悲切，一瞬间就打破了他的疑虑。
他窝在唐志轩的身边拿被子裹了身，唐志轩的声音在浸过一层空气，音调变得不好琢磨。
唐志轩给他说的故事很长。
从天地之初，大地尽头长出一棵参天大树开始。那棵树上开了各种各样的花，躯干笔直，高耸入云。
后来树下来了个人，那人本是天将，因太过寂寞和神树惺惺相惜，于是背弃了自己的责任，放神树一条生路。
后来人受到天谴而死，树在他死的那瞬跟着枯萎。
唐志轩认真的说，我是那个人，你是为了我而死的树。我们本来是一体，后来在千年的轮回中被迫分开。
唐允诺知道了那个可怕的诅咒。
他看着自己手心上模糊得看不清楚的痕迹，盯着唐志轩说，你再给我一个标记吧，不要再找错人。
唐志轩笑了笑摇头，说，我的牙太利，我怕你痛。
唐允诺急了，掀开被子跪坐起来。他的身体常年缺乏血色，皮肤干燥光洁，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唐志轩盯着他皱眉，唐允诺指着自己的腰。
“哥，你就咬这里，不会很痛，但是会留疤。以后你得一直来找我，不可以因为没了印子就偷懒耍赖。”
唐志轩出神的看着他良久，于是俯头上去。
唐允诺第一次看见唐志轩的牙齿，颗颗锐利凶狠的长在嘴里。他开口，咬在唐允诺的右腰上。唐允诺一声叹息来不及吐出，唐志轩收口。
血流出来，唐志轩舔了舔帮他弄干净。唐允诺低头，看见右腰上一块伤口深可见骨。他笑起来，抱着唐志轩打滚。
那么是谁说的，幸福一定是因为美好的事情？
唐允诺将头埋在唐志轩的胸口上，腰伤痛的他说不出话，而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回忆被玉秀端来的咖啡暂时打断。唐允诺收回神色，微笑着接过杯子对玉秀说，你先睡了吧，我还有点事。
玉秀微微点点头，表情埋在灯光后叫人看不清楚。
唐允诺将杯子放在桌上，又转回去。
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身后的人没有走。唐允诺回头来看，玉秀还站在原地没动静。
“怎么了？”
“我——我想和你谈谈。”
二人结婚至今，已有五年。然而夫妻间的氛围一直不咸不淡，就好像隔着层什么东西。
唐允诺点点头，拉了玉秀坐在自己身边。
“想谈什么？”
“昨天我回家，妈说想抱个孙子。”玉秀咬咬牙，抬头看着他。
唐允诺轻轻挑眉。
“孩子的事咱以后再说，现在唐家的生意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分心出来管孩子。”
“咱结婚已经五年了——你经常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忙生意。我就想有个孩子陪陪。”
唐允诺神色一凝，心上生出许多愧疚。他拉了玉秀过来靠在他心口，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
“秀，这些年是我亏待你了。”
玉秀摇摇头，保持着一贯的安静。
“我今年二十九——的确是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
玉秀的身子似乎一僵，又逐渐放松下来。唐允诺亲亲她的眉目，女子身上那种温婉的气息很能平定人烦躁的心事。
唐允诺苦笑一下。
哥，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八个月后，唐家小少爷唐甯出世。虽未在母亲肚子里留足十月，然而唐甯出生时依旧不比别家的孩子瘦弱。
林玉秀躺在床上抱着唐甯，表情虚弱却又满足。唐允诺守在她身边，当即取名为甯。
唐家大喜。
林玉秀被唐允诺接回家中请最好的医生护理，唐允诺脸上的笑容也因唐甯的来到增添许多。
唐甯满月时林玉秀的身体好了些。唐允诺派发喜帖，宴请亲朋来参加小少爷的满月席。
喜帖中，自然备了唐志轩一份。
当日，唐家热闹非凡。唐允诺有些心神不宁的抱着小儿，眼睛死死的盯着大门。
直到下午，众宾尽兴的差不多了，庭中一阵喧哗声忽然静默，唐允诺抬头去看。
唐志轩高挑的身材出现在门口，对他点点头。
唐允诺死死的盯着唐志轩，唐志轩紧抿着唇走到唐甯面前，抬起唐甯一只小手看了看。
“这就是我的小侄儿？”
“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