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若非年相若——公子亦邪【完结】(23)

2019-06-11  作者|标签:公子亦邪

那天恰巧很多兄弟聚酒,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我送小婷回家后,一帮兄弟也尽数散去,这次轻微一别没想到倒有重症离分的意味了。穿过学校的南桥,一个偏狭的转弯后,车前的余光里一群飞蛾般的影子掠过。这一带一向是厮杀角斗的最佳场所,报仇雪恨的风水宝地,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见有人打架,我平时只当庸俗的风景,并不作无聊的看客。可有一句话把我的黑豹惹怒了,我调挡转向,用两倍的速度弥补之前错过的这段路程。因我从那狗日的含混中听到p3这两个饱含激情的发音,而用p3的只能是扬之了。

摩托在掉转时,由于加速太猛,愣是很不给面子地撞到了桥头上。我没去看绝对忠于我的黑豹,直接爬起来就向那坨杂种走了过去,一群狗日的还只当是他妈酒后驾驶呢。

我走到人群里说你们老大是谁。一男的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打火机不好,塑胶的,但那光却够把我徽章似的脸照得清楚。有人喊了声豪哥后,所有人都吊似的软了下来。我扭住火机男一巴掌把他的烟扇飞,又补上一拳让他老实地死在地上。我伸手就去抓扬之的后脑勺,我捻了捻他清澈的头发,示意他跟我走。桥头那边早有人给我们扶起了黑豹,火机男还不忘来点儿助我威风的背景音乐,嚎啕出“豪哥对不起,豪哥……”的给力歌词。

人是我救的,看来我也很有理由去发号施令。但我只是浅浅对身后的扬之说道你坐稳了,我送你回家。扬之轻揽了我腰身,我一个油门让他紧贴在我背上。不怪我,物理老师说了这是惯性,而人要做的,只不过是用好那个惯性而已。行了约摸有五分钟的光景,扬之恍惚地凑到我的耳边说李子豪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么?我又在劫难逃地尴尬了,停车,回头,补上之前忘记的发问,嗯,那你家在哪儿?话音未落,他就惊叫道李子豪你额头流血了。我下意识用手去擦,他就赶来扳住我的手说别动,我去找个诊所。我说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扬之就下了车,向周围环顾一圈,回头仍对我告诫说别动,我两分钟后就回来。两分钟不到十八秒,伊就跑着回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欠我十八秒哦,他愣了一下,没说话,旋即又从袋中掏出双氧水,棉签,和药粉创可贴之类的东西,不看我又说声你别动。就在那一刻我开始真的静止了,我静止到仿佛只与眼前这个人有些关联,即使跟这夜色,跟我的黑豹都失去了任何瓜葛。也就在那一刻我开始想要退出,因扬之一边忙活我的额角一边说出这句话,李子豪你以后要是还想继续趴在后面看我的话,你就先把你小命儿养好了。

我就把那创可贴贴了愣是俩星期没拿下。

其实伤口早就愈合了,我就是不舍得拿下,我觉得贴在那儿,稍有表情就能看到扬之。扬之后来嗔怪,自责得不行不行的。我就安慰他说没什么,就一小疤而已。你瞧,我摩挲着额角线纹似的疤。像枚月亮哦,扬之说。他抬头看我的额角,表情专注犹如望月。看着看着我就扶上额头上那块疤了,此时停笔,细细摩挲额角的这一弯月亮。不知是出于之前英雄主义的情怀,还是后来爱情感觉的浪漫,我视此疤为胎记。扬之就躲在那晚桥头的月亮里,那月亮斜贴在天上,像极了一个不经意的疤,又像他翼翼贴上去的创可贴。妻子敲了敲房门,侧声喊我下楼去用早点。我回头看她一眼,笑了下说你跟知杨先吃,我一会儿就下去。知杨两岁了,知杨是我的儿子。

打那之后,我跟扬之就由原来的道路以目而成为后来的相逢一笑了。学校那年换校长,对治安之事很是毒辣,加上因循又是初三,原来那帮兄弟想去高中的就都又重新投靠了书本,不想上学的也都提前办了毕业证,外出打工去了。这老大做得忒没意思,我又不想领一群毛孩子做山大王,遂有意无意地渐渐疏远。我只是奇怪自己从爱江山不爱美人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迅猛转变,就像那晚迅疾的掉头,那速度甚至让思想也来不及参与。我想我可能本来就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之前之所以没来得及表现,大概是因为那“杨家有儿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缘故吧。

我隐姓埋名地进了初三,仍旧做些小手脚,譬如碰巧跟扬之一个班,又碰巧跟他一个桌,还碰巧回家顺路之类的诸多巧合。凭对他两年来的贼揣摩,我感觉那年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他经常就对着窗户栏杆类能承载他的体重的东西,看着外面浓郁的颜色就渐渐迷失了光着脚丫子的眼神。他也不看我,即使我就那么露骨头露肉地看着他。扬之很喜欢写些东西的,他伏在案上就沙沙沙沙,让你听见风吹动树林的声音,夜色苍茫中踽踽独行的声音,还有月亮咳嗽的声音。我在他的一个本子上发现了首词,写的是春情:

天仙子

薰风日夜当酒垆,教人频解金鹧鸪。别后才惊心,踏花迟迟步。

也是杜鹃红啼处,当时拟把离情诉。被香叫驻足,风满香樟路。

我就一副智障儿童似的问他写的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怎么偷看我日记。我顿时语塞,连忙解释说,我只是无意间看到。他就不再说话,我们之间就隔着一张摊开本子的汪洋。良久我说话,递去纸条,我说扬之你最近怎么了。他没回,只是把纸条收进烟灰缸似的抽屉里焚灭了,就打开书本做作业。

因为留级的缘故,他的小哥就不再像往常一样来接他,因为初三要比我们多节晚自习的缘故。而初三之后,他小哥就不再出现了,因为他已经去了市里读高中去了。扬之越来越多地摊凉出他那总是打湿了的忧郁,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他独特的气质,用来惹人怜爱或顾影自怜等等。可是一个人若太过于频繁地表现出某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那就说明要么是他有问题,要么是这个世界正在遭遇着什么变故。我看了看窗外,柳风和絮飘,淡烟笼月照,世间正是晴好,看不出什么变遭。我就又多看了眼扬之了。

晚自习后,招呼扬之出去。再也不用担心有他殷勤的哥哥半路杀出,将扬之不由分说带走,留我一个人住空旷的操场吊喊杀的嗓子。彼时扬之就仰卧在操场后面的棉柴垛上,从那时起他叫我李子。

我问扬之你最近怎么了,侧起半条胳膊。

扬之不看我,说李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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