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若非年相若——公子亦邪【完结】(34)

2019-06-11  作者|标签:公子亦邪

光了脚在顶楼的阳台看星星时,李子豪跟他同样扰民的黑豹就闯了进来,把黑夜吓得后退,闪出几方光亮的地儿来。李子豪就打了一声口哨,我被白色大理石的栅栏出卖了一双眼睛,就从楼上扔下我的鞋子。啪啪钤在他面前,仿佛盖了不准喧哗的印章。我下楼来,开门就看见李子豪乖乖摆在门前的鞋子,于是我穿上。

我就习惯性地侧头,递出半枚下巴说,怎么,您老又寂寞啦?

他笑,李子豪笑的时候露出俩小虎牙,一颗牙尖上挂着一枚素月的清辉,还有他只窦生于左侧脸颊的酒窝。记得当时我问他,你怎么只一个酒窝。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就神秘秘地对我说,你看啊,有两个酒窝的人,一个用来盛放自己,一个用来盛放他喜欢的人。我只一个,所以只能用来盛放我喜欢的人了。于是我觉得自己很悲哀,因为我没有酒窝。但后来我想,即使我没有酒窝,我也总能找到一个地方来盛放我喜欢的人,假使我也同李子豪一样不够盛放自己的话。

他说我不是怕你憋着了么,你可是都好几天没出来了。

微风把海芋吹得低头,我就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那你就带我去西街转转吧。

李子豪就拍了一下后座,向我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说,上车吧少爷。

那天兜风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西街的灯火辉煌里我看到爸妈忙碌的背影,之后我别过脸去,任凭李子豪又把我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带到了学校。那之后不久,我就改叫他李子了。我跟他讲了很多话,我只知道他的表情有些局促,尽管他那双大手仍像往常一样包涵我的肩膀。我总觉得有指缝透露的地方,仿佛也透露着一些让人不知所云的忧伤。

其实我对李子豪一开始只是助人为乐来着。我只是奇怪在那群斥文学为呻吟,贬科学为邪恶的痞子中,竟然还有人对代数和语文有着让人不敢放心的兴趣。后来他的兴趣竟不可收拾了起来,文学艺术的纷纷上马,因此我甚至不得不挺认真地读了几本科普读物,就差提前自学高中课程了。我当时以为,在一个校级的痞子面前,哑口无言岂不是太有损我渊博的知识分子形象。

如同女孩子一样,男孩子一旦笨起来,就显得无比可爱了。彼时李子就敲了下我沉思着的肩胛骨,问,我借你P3好不好。

我就顿生疑云,收回肩胛正在进行的思考,我没借你P3啊,还是你要借我的P3,可是我没有P3啊。

他的肩膀就前前后后地推脱,腼腆地说,是我要借给你P3。

我于是得庆幸自己尚还聪慧,这山路十八弯的逻辑,总是韩红也无法凭其歌喉领会啊。

只是也有些略显宏大实则轰动的场面。倚着围墙的我正在责无旁贷地发呆,李子豪就意气风发地向我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他那群步伐豪迈,长相更是豪迈的兄弟们。然后他们就把我跟李子豪围成了祖国含苞待放的花朵,只是李子豪却也不说话,我在这群不明来意的包围中,低头退守不敢出声的墙角,差点因此永远失去了开放的能力。我尚不知道那天他来意如何,但我着实觉得,若以这种阵势来求爱或表白,若非招致当事人的昏厥受惊,便是引来警笛如临大敌般的横空长鸣。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地说话了,他从一旁拿出一包东西来,他说,扬之,我来还上次借你的书。

初二那年我留级,因为小哥的缘故。没想到有天放学,竟看到李子豪在教室后排神情幽暗地抽烟。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就捻灭了手中的燃烧,走出背后的幽暗,进而向我走了过来。那天我心情很是恍惚,也不记得他恍惚的嘴唇后来又恍惚出了些什么。只是临别却看到他局促的样子,我于是闭上眼睛回忆,却只看到他后来在阳光的掩护中亮得发白的影子。

从那以后我们竟也飞快,他后来不知为何竟也渐渐淡出那滩血污,而开始显出干净温暖的大男孩形象,像阳光下洗晾干透的牛仔裤。他隐入我的背后,还养成了一度叫我扬小之的习惯。后来我就纠正他说,只有我妈才那样叫我。他就思觉缘木求鱼似的,从此乖乖叫我扬之。

说实话,在我最觉苦痛,举步维艰的初中四年里。每次忆起,竟也总能从那吞噬口吻的泥沼中寻到几株秋兰蕙茝来,我想那或许是李子的幻化,尽管不必有着屈子的诸般美好。我从那年初二开始下定决心要与之做一世的兄弟,我也是偶尔担心他流离的眼神,与总是把握不住方向的语气。我当时以为我只会喜欢小哥一个男生的,我并无自觉是同志。感情的事情,最害怕扑朔迷离与不明边际,我想我们要有一个界碑,时时昭示着我们有些地带可以驰骋,有些地方就只能禁令。我于是明确定义李子,只是兄弟。倘若也要算上我们时而无心浇弄的暧昧的话,是密友,除此之外,是撒了盐后的迦太基,不准任何有违神意的建筑,甚至哪怕最为原始的开垦。

后来李子说我比你大两岁,扬之你叫我哥吧。我拒绝了他,因为与我而言,哥是一个糅合着太多感情的词语,他仿佛总有一种向情爱堕入的动感,让我根本无法拿捏我感情的度量衡。我说,哥这个词语出现的数量与我生活的质量成反比。他就不说什么了,但我觉得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悄悄变化。

初三那年,临别同学聚会。李子就喝多了,喝多了的李子找到我的肩膀,含笑闭目说扬之,不好意思,哥借你肩膀靠一下。然后他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进来敬酒,他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杯接一杯地豪饮,仿佛消渴的病人。我夺下他的酒杯,我承认那一刻我开始于心不忍,我说我替他喝。他没有阻拦,只是侧过头去看我,同他嘴巴一样安静的还有他那细长的眼睛,一侧的酒窝笑得深刻,仿佛除去眼睛外,另一个重新布置的陷阱。然后我就不行了,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反正我是不行了,他的一只手伏在我的腰上,我感到李子俯身亲了我一下。我就伸手去找他的脸,我想给他一巴掌,我骂他李子豪你他妈的对我做了什么……

南桥那次谈话,我觉得李子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他没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笑,他下决心要将这场离别变为阴阳阻隔,生死轮回,仿佛冥界入口拂去宁采臣的小倩。我那一刻开始心疼,这个大男孩,这个陪我两年的大男孩,如今分别之际,究竟因何如此冷漠,让人不敢接近,不敢温情。他甚至也不避我,就只管吐出一如他言语的烟雾的伤害。他走后,我开始专注地看荷花,满池的荷花开成周敦颐的文字,却找不到采莲曲的幽情。我于是想起去年夏天在荷畔散步,李子背完“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我低头笑,李白的采莲曲,他一大男人还吟弄起闺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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