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油瓶 作者:有色金属【完结】(22)

2019-06-12  作者|标签:有色金属

突然这时候,封愚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时间难以确定,猜自己很可能是认错了人——那人的变化太大了,曾经高大魁梧的身材现只空显出大骨架,曾经风流英俊的脸庞如今也歪曲肿胀着。

“老何,你快点儿啊!”远处的菜农吆喝着,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老何“哎”了一声,费力地拖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手拉拖板车。

封愚一瞬间有点恍惚,时光的列车从脑子里呼啸而过,他心下感慨,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记忆中的何兴力气很大,大到一只手就能把他抱起来,可如今,他竟连一小车蔬菜都拖不动。

“爸爸?”封学宇注意到父亲恍惚的表情,唤了他一声。

封愚回过神,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下巴指了指刚才已经逛完的副食区:“宝宝,你去那边给贝贝买一袋蛋卷吧,要现做的,你看着他们做。”

封学宇疑惑看了看父亲,一分钟之前父亲还在念叨说不能再让贝贝吃那么多甜食了……

“不一起去吗?”封学宇问。

封愚不想欺瞒,却也不想多说:“碰到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你别跟着。”

封学宇“哦”了一声,从父亲手里把菜又接了过来:“你们慢慢聊。”说罢又看了父亲一眼,转头走向做蛋卷的摊位。

封愚叹了口气,看到老何终于把一车蔬菜拖到了目的地摊位,摊主正指着他满脸不耐地埋怨。老何耷拉着肩膀,低着头顺从地挨骂,也不反驳,好不容易摊主终于骂够了,他才慢吞吞地转身抓起空拖车把手,准备离开。

封愚想了想,走了过去。

“何兴。”封愚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那人听到声音突然抖了下肩膀,他没有回头,只是拖着车走得更快。

封愚猜他可能不想看到自己,可出于不知道什么心理,依然不死心地追到了他面前:“何兴……真的是你?”

何兴停下脚步,努力扯出半张脸的微笑,目光四处闪躲:“是你啊,好久不见。”

封愚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他非常意外,曾经风流英挺的何兴现在面目大变,他两鬓斑白,瘦到脱形,背脊微微佝偻着,嘴角竟然是歪的,应该是半脸面瘫了。

“你……你过得好吗?”封愚有好多话想问,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却说出了最不合时宜的一句。

何兴嗤笑了一声,终于抬起了眼睛,眼神中带着怨愤:“你看到我混得惨,特地来羞辱我的是吧?”

“……”封愚语塞。

现在回想起来,封愚早已不恨了,那不过是年少无知时候做的蠢事,谁这辈子没遇到过几个人渣?

只是他胆子小,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不敢再做尝试,只是想着:爱情这种东西果然只是个传说吧,其实爱情并不存在……不存在吗?

他望向远处买蛋卷的大儿子,看到他的目光一直关注着自己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眼前的何兴冷笑了一声:“封愚,你现在连假装善良都懒得装了吗?”

“啊?”封愚懵懵然回过神,连忙敛了笑容。

何兴冷哼了一声,再次躲开了目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给你听也没关系,笑吧,使劲儿笑。”

封愚静静地听着他说,脑中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海上灰色的巨浪一层一层向他涌来,曾经将他掩埋的绝望情绪,如今看来是如此不值一提。它们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经历……不,它们是“因”,而眼前的是“果”——自食其果。

第33章 .

曾经的封愚疯狂爱着何兴,他一度放弃了学业,给家里留了封信,决定跟着何兴去私奔。

何兴告诉他海边的渔村每年都有人偷渡出国,他们到时候可以跟着船一起出海,先去老挝柬埔寨,将来有机会再辗转去欧洲美国。

其实去哪里有什么重要呢?年轻单纯的封愚想,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们找了一间渔民小屋住下,每晚相拥在一起,闻着海风里的咸腥味,听着静谧又喧嚷的涛声,一起畅想未来……就算本地村民对他们这俩“外地人”讳莫如深,就算蛇头开出的价格仿佛天方夜谭,就算未来如水中花镜中月般虚无缥缈不可预知……总有办法的,他们能逃出去的,封愚想着。

他们在海边住了五天,直到那天封愚早晨醒来,发现何兴不见了。

何兴的随身行李还在屋里,就连自己送的那块他特别珍视的手表也还在枕边。何兴没有留下一个字就失踪了,封愚思来想去,他甚至没想过何兴会抛弃自己,只是害怕极了,怀疑他可能是出去的闲逛的时候掉海里了。

那段时间封愚几乎疯了,天知道他有多绝望。封愚到处和人打听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男人,或者有没有看到谁掉海里了。他沿着海边走了五六个村子,走得满脚都是血泡,只为寻找关于何兴的蛛丝马迹。他还跟着渔船出海了好几趟,整整三个多月都盯着那令人晕眩的灰蓝海面——那灰蓝色的海甚至成了他二十几年来的噩梦,每当遭遇不幸的时候,他都会梦见海,梦见死。

“他死了。”最后封愚终于说服自己。

他浑浑噩噩,行尸走r_ou_般只身回到了家,听到的只有父亲愤怒的斥骂,和何兴已经订婚的消息。

父亲的棍木奉落在身上的时候,封愚甚至没感觉到疼,他想着:真好啊,他没有死。

过一会儿又伤心地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呢。

封愚不甘心地去找何兴,他想听到一句解释,或者一句道歉也好。何兴却在见到他的时候露出了见鬼的表情,他支开了旁边的未婚妻,把封愚拉到墙角。

“你想干什么?!”何兴满脸不耐,“我警告你,我未来丈人是公安局长,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封愚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何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瞪着他:“回去吧,不要闹了,该醒醒了。我们这种个人……我们这种人就好像y-in沟里的臭虫一样,见不得光的,和女人结婚生孩子才是唯一的出路。”

封愚依然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咬着唇,目送何兴转身离开,消失在晨光里,而他自己,转头走回到y-in霾中。

“你还读不读书了?!”父亲怒吼着。

“读的,我想考幼师。”封愚说。

他回忆起自己坐在海边痛苦悲怮的时候,有个孩子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只小石蟹:“叔叔,不要哭。”

孩子,就是这y-in霾里唯一的光。

时隔多年,封愚静静听着何兴讲述他的经历,内心毫无波澜。

何兴说他仗着老丈人的势力飞黄腾达,进到某国有单位工作,当了小领导。之后老丈人平步青云升任厅级干部,他也跟着沾光,成了单位大领导。

可人若被捧得太高,就会飘飘然,忘记自己到底有几分斤两。

何兴变得有钱有势,却忘了他的钱势都是得益于妻家。他在得意忘形中又回了老路,开始玩男孩,从一开始偷偷玩,到后来越玩越大胆。

妻子发现后不堪忍受,向他提出了离婚,并实名检举了他任上的经济犯罪行为。

失去靠山的何兴一下从云端跌落,锒铛入狱。

十年后他出狱,财产被法院没收,父母已经过世,前妻早已再嫁,女儿不认他只认继父作亲爸,就连想找个正经工作也被嫌弃坐过牢,底子不干净。

何兴只得四处打零工赚点小钱,有了小钱就借酒消愁,去年的时候更是突发脑溢血,幸得工友发现及时保住贱命,可是身体再也无法从事重劳力,连脸都歪了。

封愚听着何兴说完,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鼓励他,他甚至不确定应该摆什么表情才合适。

怜悯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没有必要,封愚想。他知道自己是固执又傻气的,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满意都只有这个人,可以一旦放下,他就只是个死人,是悲是喜和自己都毫无关系。

“满意了吗?”何兴眼睛通红,语气咄咄逼人,“看到我混成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没有。”封愚淡淡地回答,对着远处的儿子招了招手,觉得应该尽快结束这个对话,“都过去了,以后好好生活吧,祝福你,再见。”

“哈哈哈!好好生活?”何兴形若疯癫地大笑起来,一把抓住了封愚的肩膀,“怎么好好生活?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好好生活?”

何兴四肢无力,抓人并不疼,可封愚讨厌这种身体接触,他皱起眉头扭了扭身躯想要挣开。

“放手!”这时候封学宇已经过来,他丢下满手的东西,一手护住父亲,一手往何兴肩头一推,何兴一下就跌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颓丧地低下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回事,爸爸?”封学宇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走吧。”封愚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何兴,拽了拽儿子的衣袖,转头离开。

封愚突然感到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幸灾乐祸也许有一点,可更多的是庆幸,他觉得自己幸运,也对失败者的丧言丧语打心里感到不屑。

封愚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y-in霾早已散尽,自己一直都站到阳光下,他拥有的都是最好的,有喜爱的工作,有健康的身体,有孝顺的孩子,以及最好的……知心爱人。

封愚转过脸看到儿子英俊的侧颜,忍不住笑出了声。

活得像y-in沟里臭虫一样的是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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