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 作者:玄衣朱裳/扶他柠檬茶/千年一页/蓝底白花【完结】(16)

2019-06-13  作者|标签:玄衣朱裳 扶他柠檬茶 千年一页 蓝底白花

  他家在中原东南边,也算一处水乡,只是没江南那么柔软。那是他母亲家,是当地一户望族,如今虽然式微,但老宅仍然宽敞大气。

  “而且还有一片私湖。”他想了想说,“是祖上因为军功被赐下的。平日也就是女眷们用来养荷花水仙,放生点小玩意儿。”

  那片湖极大,湖上水石假山俱有,还建了水上凉亭与回廊,他在家时,有时也会去湖上泛舟。

  那我过去,若是住在水里,可要把那些女孩子们吓死啦。他笑道。

  这有什么呢。默苍离浑然无所谓。就说是我放生了一条鱼就行了。

  问你这条鱼哪来的呢?

  去山里养病时,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可真够不值钱的,随便捡都能捡回去。

  桃栏流金,落满银杏。他们靠在栏边说话,欲星移像是对学长说的话不满意了。

  随便捡还是捡不到的,要用点心思捡啊。那人笑笑。门扉开了,有个高大的人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两坛酒。

  御学长来了?

  嗯,来了。

  听说他们结缘礼,御兵韬就带着酒上门来了。他也没什么好送,只有家里带来的烧酒。和这人交陪轻松又痛快,但就是太豪迈了,拼起酒来有些受不了。

  酒留下,人祝贺了几句就走了。他虽然拿到请帖,但不喜欢那种夜宴,也不打算去赏樱会。

  御学长再干脆不过,说不去就不去,绑都绑不走。

  结缘礼定在黄昏。富商很乐意让学生们在附近办夜宴,提前就布置好了屏风与案几,虽简单,但也应有尽有了。

  今夜,月出的早,天边霞光尚明,西边的新月已浮出。

  学生们多是欲星移的朋友,另外那人一直神鬼辟易,没人可以请。这场景里,他虽与学弟一起被人围着敬酒说话,可也感觉到一种被隔阂出去的味道。

  默苍离不会说什么,今天是他们俩的日子,他也不会像其他场合一样兀自走开。但另外那人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意,便拿了个借口支开了友人们,带着学长绕过屏风,寻地方独处。

  空山樱下夜宴,华灯通明。他们并肩走在山道上,将那喧嚣远远抛在身后的夜里。他们怎么办?默苍离第一次问他这些琐事。就将客人们扔在那了?

  欲星移似是讶异,眼角微微挑起,眼神浸透霞光。

  我还以为学长回想,这些人,扔了就扔了罢。

  都是你的友人吧。

  是也没错……不过,扔了就扔了罢。

  他狡黠地笑着,拉住了那人的手,向别院里走去。身后六名侍候人随行,皆身穿正装礼服,神色肃穆静默。

  这六人不是他们俩的侍候,而是学院派来成礼的长者。结缘礼也是有规制的,夜宴后,就需沐汤更衣,同用血酒写下告书,以示天地神明,从此结缘结对,不相离弃。

  别院内,早已预备好了椒兰供香,以及熏染过的干净素白浴衣。他们俩在屏风后更衣,带着一身同样的香气,卸冠褪饰,赤足走过那片蒹葭院,进入温泉水中。

  甫一下水,他就感觉到欲星移又开始胡闹了。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碰到水太欢喜……默苍离回头看廊下那些肃穆的黑衣长者,心想,也无所谓,就让他胡闹吧。偶尔不那么体面的欲星移,其实也挺好玩的。

  那人潜下水去,鱼尾在池水中游曳。他在水中坐下,就感到柔软轻薄的鱼尾卷住自己的腿,倏尔松开,倏尔擦过。

  蒹葭丛中,流萤依稀。昏时终于过去,只留下漫天星月霜华。

  从温泉内沐浴完毕,他们踏上乌木回廊。室内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柄小刀,及两个薄口白玉酒盏。默苍离过去坐下,将瓷瓶里的清酒倒入酒盏中,再将刀浸入酒内。有长者接过了刀柄,让他们的手掌摊开靠紧,然后划开一道横贯过双手的薄薄伤口。另一人端来酒盏,接住两人伤口上滴落的血,就这样接了两盏。

  酒液被血染得鲜红,浸润了笔尖。默苍离拿来案上的纸笺,放在膝头,先行写下半句告书;再将笔交由欲星移,写完下一句。

  ——从此两相濡,老死无江湖。

  纸笺下,再分别盖上他们的印章,然后放入漆盒中上锁。最后,再将那最后一盏血酒饮尽,结缘礼成。长者们沉默地收拾器具,离开了屋内。

  四方,长明灯彻夜亮着,透过屏风,浅淡得仿佛是萤火。寂静的屋内,竹纹垂帘已经放下,而雪浪似的落花堆砌在廊下,随着风,自帘下被吹入屋内,一地薄红。

  寒露篇-终幕

  莹蓝色的鱼尾在月色下,沉浮在落樱花的浅浪中。

  他藏墨蓝的眼眸垂下,目光落在那人手上。默苍离轻轻抚摸过鱼尾的纹路。他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却隐约察觉,这似乎是很亲近、很亲近的事情。

  灯花响后,便是一天地寂静的夜。纱似的鱼尾滑过他衣摆下的双腿,渐渐恢复了人形,纠缠又松开。卸去了华冠,水色的长发倾泻而下,丰密美好。

  欲星移的手指划过他的眼梢,让这双清透的眼睛动了动;该说些什么呢……不知该说什么,有很多想说的,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在屏风后相依偎着,各自说着话,明明像知道该答些什么,却不知怎么的避而不答,反说起些其他事情来……

  直到次第无声,便真的只是静静对望着自己欢喜的人,像是在读彼此脸上最细微的一丝神色。

  默苍离待他很好,也怕他难过,尽力周全着。这反倒是一场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的夜,他们都还年少,都是最好的那个时候,都还会去想以后——同对方一道走下去的以后。

  薄被中,他忍不住蜷起,像是这样能好过些。指甲刮动着袖沿,倏尔抓得紧了,很不安定。

  那人拥着他,椒兰香下,是冷清的竹香,永远都藏不住。他觉得那灯光昏蒙了,或是被默苍离的身影遮住,又或是被风吹淡的。

  ——也不知是哪个昏天黑地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哭了。倒不是难过,只是自然而然地落出泪来。少不更事,未免情难自制;他见到灯下的鲛珠,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极了……

  欲星移想藏住这颗珠子,那人却说,藏它做什么?我看到了……你是难过么?还是想起其他的故事了?……

  他就拥着自己,握住了欲星移藏着鲛珠的手,窃窃低语而问,怕自己欢喜的人难过。

  幕十八

  自温泉中出来,他换了身棉麻的素色常服,靠在屋内的榻上,背后垫着层层软垫,那垫子都是拿鹅毛绒充的,外面罩着不是特别抢眼的柔软棉布罩,让人靠下去就不想起来。

  平日早起读书,很多事也不觉得;倏尔松懈下来,就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欲星移将自己埋在垫子里,用鱼尾去扫地上的落花,扫成了一堆;再像扇子一样将它们都扇得飞散出去,再一点点扫回来。……

  默苍离回尚贤宫去交接假期前最后一点事务,回到山间别院里,就见到这人百无聊赖。

  无聊的话,要不要起来下棋?

  他在榻旁坐下。那条鱼尾立刻就搭在了膝头,微微摇晃。

  默苍离想起母亲房中有名陪嫁女养的猫,他每次在书房里坐下,这只猫就会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伏在他膝上,用尾巴勾他的手。

  欲星移说,下棋有什么意思,劳心劳神……

  大约是时气不好,教人发懒,既不想看书,也不想走动。

  莫不是生病了?他问着,一边去摸学弟的额头。屋里四周都垂着青纱帘,天光滤得淡淡的,也看不清脸色。

  那人就盯着他,眼神明亮,带着几分嗔意——这话说得……似乎自己不想动,和他毫无关系似的呀……

  这样想着,便又把自己埋下去了些,只留鱼尾在外面晃着。

  他与默苍离亲近,陪读和侍候人都觉得不妥。毕竟不是同族,人不过数十载寿命,真到了以后,对鳞族而已不过飞鸿泥爪的一瞬却动了真情,那心里必定难过的。

  但年轻人从何想这些呢,人年轻的时候往往会做些荒唐事还不自知,碰得头破血流了,才知道不如不相见。

  至于默苍离,x_ing情素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自家公子这般十全十美的人物同他交好,还在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现在是情致浓时,学长怎么淡然都无所谓,都教学弟喜欢;可若是再过一阵,情到浓时自转薄,兴许也就不那么喜欢了。年轻人的欢喜爱恨,都是一阵一阵的,和y-in晴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靠在一处写字抄书,写几个字就搁下笔,说笑胡闹一会;一页都未抄完,砚台玉墨上已经落满了廊外吹来的花叶。到了下午,睡过午觉,欲星移也精神些了,让侍从预备些茶具,准备去山y-in处闲步饮茶。都打点好了,两人跨出门槛,山下却有墨家钜子身边的侍从匆匆忙忙过来,说,掌门人请默学生回去说话。

  这也来得太不巧了……

  也没说是什么事,也没说急不急——学生结对子时有三天假期,生员部都是有记录在案的,再加上是这位得意门生的假期,钜子不会不知道。若是明天,他们一早就下了山,直接坐马车,同回默苍离的老家了。赶在今天请人回去,显然是故意的。

  默苍离没立刻跟他走,神色淡淡的,扔开手心里一片落叶,问,“早上时候,不是就回去把事务交接过了么?”

  侍候人说,又发现了点纰漏,掌门要你再回去一次。

  不去肯定是不行的。他叹了口气,同身旁人说,那你等我半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都快放假了,能有什么大事呢?欲星移也没上心,“那你快去快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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