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走过冬天【完结】(7)

2019-06-14  作者|标签:

裴鲤甚至没耐心等对方说完。他急匆匆打断道:我要先看房。

开单元门的时候那家户主明显还心存疑虑。裴鲤让陈彤旗留在楼下,徐哲陪他上去。

户主从猫眼里琢磨了一会儿才开门,裴鲤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砸门的冲动。他留下同事给户主解释情况,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小跃层的楼梯。他还担心需要房东给钥匙,但实际上季琛根本没有锁门。

裴鲤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房间里暖气和空调都开到了最高。

裴鲤看见房间的角落里是摔碎的陶瓷杯,水浸湿了一大片地毯。被子乱糟糟地堆在床上,有些滑到了床脚。而季琛蜷在床上凌乱的被褥里。

他瘦得触目惊心,脸色也很不好,双眼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一个空的药瓶滚落在季琛手边。

裴鲤屏住呼吸探手去摸季琛的脉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指尖的触觉。

然后裴鲤对门外大吼道:打120!

他把房间里能找到的药瓶和桌面上的病历都塞进了口袋,然后将季琛打横抱起,那过轻的体重令他眉头皱得更紧。他匆匆向楼梯跑去,只一小会儿衬衫上便全是汗渍。

房东帮忙叫了救护车。裴鲤随车去了,一路上狼狈得完全不像那个只手擎天的青年企业家,直到季琛从急诊室被转到普通病房才消停一会儿。

陈彤旗替他买了饭。裴鲤根本没胃口。他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然后意识到问题,对二人低声道谢道:今天麻烦你们了。过阵子我请客。

徐哲挨着他坐下,没端着盒饭的那只手摆了摆:可别。难道只有你是小琛的朋友?

陈彤旗倒是笑了笑:等小琛好了,确实该请他一顿去去晦气。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季琛的病因。

徐哲下午有会,早早地走了。陈彤旗给裴鲤带了晚饭之后也回家了。裴鲤留在季琛的病房里陪夜。

他把病床的小帘子拉起来,隔开白炽灯的灯光,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就那么静静地看季琛。

季琛原先也瘦,却不像现在这样形销骨立,脸颊都凹下去。他眼下青黑,显然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大概床头那些安眠药对季琛也没那么好的效果。

刚送进急诊室的时候,医生听完裴鲤的描述是打算做催吐的,却在季琛攥得死死的掌心里发现了被体温和手汗黏成一团的大把白色药片。随后的反射检查证明季琛没有安眠药过量,初步判断是氯丙咪嗪的不良反应。

裴鲤因为记得带上那些药盒药瓶而被急诊医生夸了一句。

都是抗抑郁药,医生指着桌面上一字排开的六七个小玻璃瓶,简短解释道,病人应该是最近从多虑平换药到氯丙咪嗪,出现了抗胆碱能反应,中枢神经系统异常,所以在通话时显得痛苦。好在病人有很强的求生意志。

这很像季琛会做的事。

裴鲤为此微笑了一下,旋即皱紧了眉头。

他从来不知道季琛有抑郁症。

13.

季琛在刚过十二点的时候醒来。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床帘、天花板和挂钟。

医院病房已经是季琛的熟悉场所之一,他很感激这次他能不带着吊针醒在普通病房。他慢慢回忆起这一周来的事情,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

也许不止一个。

病床旁边放了一把空椅子,床帘半拉着,技巧性地挡住了走廊漏进来的灯光。季琛不知道谁在为他陪夜,但逐渐恢复的记忆告诉他最可能的人选

是裴鲤。

裴鲤在几分钟之后回来。

他习惯性地俯向床头查看季琛的情况,并没想到季琛已经醒了。

小琛?

裴鲤声音太大,不止季琛被吓了一跳,隔壁床也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抱怨。裴鲤即刻噤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季琛瞪着他。

阴影中,裴鲤的眉头纠结地皱起,眼神像是在生气,又像是不知所措。

偏偏季琛连这样的表情都看得入迷。

裴鲤没有发现他的心思。他给季琛掖了掖被子:睡吧,医生说没事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做几项检查。

季琛已经睡得浑身酸疼。他的精神状态比白天好一些,却仍然不太清醒,意识虚虚实实地漂浮着,有点不相信裴鲤真的站在他面前。

他低声说:睡不着了。

话出口了才意识到有点像撒娇。

裴鲤问他:饿了吗?还是想上厕所?

季琛按着胃部思索了一会儿。按照时间表他已经错过了晚饭,他应该安抚一下自己脆弱的胃。可季琛不确定现在自己能不能吃了不吐。

他问裴鲤:医生说我可以进食了吗?

裴鲤疑惑道:什么意思?

就是平常我住院的时候,季琛一顿,裴鲤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他打算去炸地球,都不能自主饮食的。

医生没说。应该没事。裴鲤简短道。他拎起床头的保温盒试了一下温度,转身朝门外走去:你先上厕所,我去热粥。

季琛应了一声。他的平衡感还有点问题,只能慢吞吞地起身。

床尾摆了一双棉拖鞋,季琛跟鞋头的鲤鱼对视了几秒钟,把脚丫子伸了进去。

真暖和。

季琛在走廊上跌倒了一次。他扶着墙再度站起来,发现自己眼前有点发黑,大概是低血压。

执勤的护士过来扶着他走了一段儿,在进病房之前碰到了拎着保温盒的裴鲤。

家属怎么陪床的啊?护士不满地指责道,病历上写着呢,7床病人得卧床。下回想上厕所就背过来,或者去弄个尿壶。

也许是体内未循环完的药物的缘故,季琛刷地就脸红了。

他结结巴巴地对护士道了谢,刚想替裴鲤解释几句,就被人直接捞起来,半扶半抱着弄回了床上。

裴鲤使的劲儿有点大,季琛怀疑自己腰上留印子了。

裴鲤看起来很不高兴。

应该说,自从季琛醒来开始他就不高兴,现在明显地生气中。

季琛愈发明显地意识到自己错误。不论是回北海的决定,还是那一通电话

是他麻烦裴鲤了。

裴鲤沉默着收拾好了粥盒,忽然向着季琛扬起了胳臂。季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就看到裴鲤越过了他的肩膀把放在他床头的勺子拿了起来。

躲什么?裴鲤低声问。

季琛摇摇头。他接过勺子和粥盒,小口地吃了起来。裴鲤撑着下巴看他。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逐渐尴尬,连呼吸都粘滞在暖气里。

走廊里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哭嚎。

季琛经不起吓,钢勺一抖,在粥盒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裴鲤赶在粥洒出来之前扶住了粥盒。他把勺子递还给季琛,季琛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想要伸手去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对不起,季琛开始深呼吸以平复恐慌,他的手还在抖。季琛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了,越是着急越是做不到,我、我不能

季琛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裴鲤在等,在用那双温暖的眼睛在沉默地注视他。他绝望地呜咽着,试图向裴鲤道歉,可所有话语都黏在了舌根,他根本发不出声音。

裴鲤在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立刻按了护士铃,并试图靠近季琛,却被季琛以极其明显的动作躲开了。

裴鲤僵了一下。他试探着朝季琛伸出手,缓慢地靠近,换来了季琛更加剧烈的颤抖。他的手指在被面上抓出了深深的折痕。

小琛?

裴鲤想起之前的电话,开始叫季琛的名字。这比直接的肢体接触更有效,季琛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裴鲤趁机靠近季琛。他想握住季琛的手,但季琛在松开被面的一刹那就把手指紧紧地攀在了他的外套袖子上。

14.

轮班护士很快就赶过来了。

恐慌发作,护士判断道。她显然对裴鲤有点成见,挑剔地看了他一眼,刚急诊开的药呢?镇静类,阿普唑仑或者氟西汀。

季琛仍在大口地呼吸,肩膀剧烈起伏着。他微弱地摇了摇头。

裴鲤倒是想起来什么。他右手衣袖被季琛抓住了,便用左手别扭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几个小瓶在手掌里摆开,递到季琛面前:是这个吗?

还没等季琛回话,护士先皱眉了:是家属吗?有没有护理常识?他现在这样你放心让他选?

裴鲤平白挨了一顿呛,却也没法发作。

护士替他找到了阿普唑仑,倒出药片递到了季琛面前。季琛还拿不住杯子,裴鲤便用左手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给他。

护士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季琛没有进一步的症状就离开了。裴鲤右手袖子还被季琛抓着,只能保持一个别扭地姿势倚在床边,等季琛捱过这一阵。

隔着衣袖裴鲤都能感觉到季琛的颤抖。

但季琛甚至不接受他的触碰。

季琛在此后的一刻钟里渐渐平复下来,并在注意到身侧热源的瞬间迅速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季琛想为自己的失态道歉。他还有些喘,应激性的泪水湿润了眼眶,折射着窗外的月光,麻烦你了对不起。

裴鲤没说话。逆着光,季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绷紧的肩膀。裴鲤还穿着西装,衬衫的扣子系到最高,领带的条纹隐没在阴影里。季琛记得,裴鲤的这种形象一般而言只出现在毕业式和重要谈判上。

更深的内疚淹没了他。

你,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季琛说。他的目光在病床周围游离了几次,最终还是坚持看向裴鲤:我没事的。

裴鲤的声音十分僵硬:我不觉得这叫没事。

季琛感到羞愧。他解释道:我请个护工就可以了

护工就够了?裴鲤打断道。

季琛顿了半秒。他想不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想要裴鲤,非常想要。但这是错的。那通电话还可以解释为无意,可从深圳飞北海的机票那么彻底地展示着他的自私。他渴求的嘴脸甚至令自己恶心。

是的,我在深圳也是请护工

你在深圳也住院了?裴鲤再次打断。

这样频繁打断他的裴鲤强势而陌生。季琛紧张地抓紧了床单。他不喜欢谈论他的病,但如果裴鲤想要知道的话,他会拣出合适的部分。

愧疚在逐渐淹没他。但倘若同样的负罪感能把裴鲤绑在他身边

季琛开始了艰难的解释:我在深圳发作过一次,住院两个多月。但那次比较严重。现在不会

裴鲤刚刚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说了。

裴鲤的手有点抖,季琛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裴鲤站起来,替季琛把被子拉到胸口,然后将手臂绕过季琛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低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季琛被裴鲤整个抱在怀里。那个承诺助长了他心中的期望和恐惧,陌生感如镜花水月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无限的愧疚。他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从深圳回北海更是错上加错。

可他甚至想继续把裴鲤绑在他的错误之中。

季琛忍不住鼻酸: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裴鲤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短发,别赶我走,除非你跟刚那个护士似的嫌弃我。

我没有

我知道,裴鲤捏了一把季琛的脸。消瘦的脸颊令他有些难受,我怕你不知道。

裴鲤发现怀里的人僵了一下,然后一双手试探着抱上他的背。季琛把脸埋在裴鲤的胸口,肩膀轻微地颤抖。

裴鲤觉得这不是个坏征兆。他耐心地扮了一会儿猴面包树,直到季琛收回手,很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目光。

睡吗?还是我们聊一会儿?

裴鲤问道。他不知道阿普唑仑是什么,但药瓶上有别名佳静安定。他猜想那个药有助眠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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