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番外 作者:若花辞树(上)【完结】(61)

2019-01-26  作者|标签:若花辞树

  对主二心,她不忠不仁!对爱二心,她不配所爱!对亲动摇,她不孝不义!

  濮阳在卫秀温柔的注视下,十分羞涩,她起身道:“还有一些事需去处置,先告辞了。”

  卫秀压抑胸口翻滚喷涌的郁气,笑着点了点头。

  濮阳快步而出,阿蓉紧接着入内,卫秀看着濮阳的背影消失于门后,喉咙间猛然一阵甜腥,再也压抑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长久的压抑,长久的恨意,长久的进退两难,挖空了她的心血。

  阿蓉大惊,就要张口疾呼,卫秀便立即抬头,以目光示意她噤声。

  阿蓉哽住了声,奔上前,以帕拭她唇边鲜红的血。

  胸口绞痛,喉咙口腔布满了铁锈般的腥气,卫秀艰难地缓过一口气来,推开阿蓉的手,气息虚弱:“殿下还未走远……休要让她知晓。”

  阿蓉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哽咽道:“你的身子……”

  卫秀捂住心口,胸口结着郁气,如大石压迫,令她透不过气来,她摇了摇头,神情仍是平静的,可面色已苍白的如纸一般,双唇干涩,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过了好一阵子,她方道:“无妨,容我歇一歇。”

  她很累,想歇一歇,什么都不想的歇一歇。

  阿蓉连连点头,起身推着她,往卧室去,行至半道,卫秀忽然想起一事,她惊恐,心口的痛意使她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但她仍是启唇,气息微弱:“陈渡那里,陈渡那里,快……快去看看!”

  一句话,分了几回方说尽,她用尽了余下的全部力气,连表面的平静都几乎不能维持。

  阿蓉听明白她的话,顿时酸涩不已,急忙将她安顿入室内,方飞快地带人往陈宅去。

  卫秀记挂着,卧身榻上,仍不能安心歇息。脑海中一阵一阵的混沌,但她仍极力让自己清醒,回忆那日与陈渡的交谈。

  他自诩周之贞士,却拜授魏之官爵,世人皆以为他沽名钓誉,谈起便是唾骂,他心高气傲,重义轻生,谈起如今世道,痛心而无能为力,但他始终都心向周室。今汝南王薨,他若要亡身殉节……

  卫秀焦急,担忧,脑海中满是昔年在黄沙漫天的边陲,与兄长一同,策马飞驰,纵情大笑的少年。唯恐那已变作孤傲固执的贞士的少年,从此就消失在世上。

  与仲氏有联系的人一茬一茬死去,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卫秀珍惜每一个记得父亲,记得兄长的人,纵不来往,能知晓这世上有人与她一般,怀念着父母兄长的人,也好。

  人一死,留存的气息便一日日薄弱,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的人,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不愿孤身一人,不愿独自挣扎,不愿有朝一日,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唯有迷茫退却。陈渡与她,不仅仅是幼年时相熟的一位兄长而已。

  身上的冷汗不断,她内衫都被浸透了。脸色白得如透明,唇上毫无血色,羸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会亡故。卫秀仍自强撑着,等一个结果。

  时间是如此漫长,如止步不前了一般。

  胸口的憋闷几要使她窒息,头颅也跟着钝钝地疼起来。她坚持着,任凭痛意侵蚀。

  终于,阿蓉回来,她面上是一派轻松,卫秀见此,方松了口气,撑起身子,急问:“如何?”

  阿蓉回道:“陈先生安好,婢子去时,正换衣袍,欲望汝南王府吊唁。他道,谢过先生好意。”

  卫秀安心,头疼也缓和下来:“那便好。”又问,“只说了这一句?”

  阿蓉回忆了一下,道:“还说了一句,陈先生道,不想时至今日,懂他之人,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先生。”

  阿蓉在陈宅时,惦记着卫秀,确认之后,便飞奔回来,眼下重复此话,她的神色慢慢变了,轻松笑意变作骇人的恐慌。

  卫秀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阿蓉的手,拼命定住心神,道:“备车,去汝南王府。”

  “来不及了!”阿蓉忙阻止她道,“婢子归时,是与陈先生一同出的门。”陈宅至汝南王府,比至濮阳公主府,近得多。

  更何况,先生的身体,已不适宜奔波。

  卫秀沉静道:“速去备车!”

  若不注意她的脸色,只会以为她与平常无二。阿蓉却担心先生会随时倒下。

  她不敢违逆,自责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眼中蓄满了泪,站起身,就要出去时,门外有一名与她同去陈宅的仆役来禀:“先生,陈先生于灵前触柱而亡。”

  头颅像被人猛击一记,嗡嗡作响。一线生机彻底熄灭。卫秀看向阿蓉,目光逐渐涣散,如失了魂魄。阿蓉忙扶住她,连声呼唤。

  卫秀闭上了眼,陷入昏厥之中。

  陈渡触柱而亡,引得皇帝大怒,斥他为忘恩负义之贼。然陈渡却在士林中声名大噪,无人敢高声谈论此事,却有不少士人暗地佩服陈渡之忠义。大约是被如此惨烈之事影响,紧接殉节之士数人,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怒极,原想将汝南王谥号定为贬义的荒,眼下便更坚定。丞相与一班贤仁的大臣大急,连番劝谏,不能不顾民心,且豫章王还在京,不可使他国见萧蔷之乱,沦为三国中的笑柄。得国不正势必要被人提起,眼下最好便是放宽度量,以显新朝仁义。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世人都还记得,两下对比,心有所向。但若此时再相逼,世人必悯汝南而以朝廷为伪。此时,堵不如疏。

  皇帝盛怒,如何听得进去。丞相无法,幸而诏书未下,还来得及更改,便派人请了濮阳来。

  濮阳总能摸到皇帝脉门,私下一劝,终是将谥号改做了怜悯的“哀”。

  劝了许久,回府已是入夜,濮阳想问卫秀,可能设法平定民间物议,到小院便闻先生已睡下了。

  濮阳疑惑:“先生今日歇得早。”

  她来此地,卫秀多会迎接,往日就算睡下,也会起身,恐误了要事。

  阿蓉恭谨回道:“先生这几日有些许累着,今日无事便先歇下了。”

  说的合情合理。濮阳盯着阿蓉,阿蓉若无其事。半晌,濮阳道:“孤有要事相商,你去请先生来。”

  她素日最体贴卫秀,从不勉强,今日却如此紧逼,阿蓉阵脚大乱,莫非殿下看出什么了?她望向濮阳,濮阳神色淡淡,瞧不出是什么心思。

  阿蓉心一狠,决心一赌。她恭敬一礼:“是。”转身往卫秀寝居走去。

  濮阳在身后看着她,阿蓉抑制住慌乱,走得平稳。先生吩咐不得让公主知晓,她已办坏了一件事,不能再违背先生的意思,办坏第二件事。

  濮阳观察着阿蓉的步履,她的身形。

  走到寝居门前,阿蓉抬起手,公主的目光在身后笼罩着她,那目光洞若观火,使她无处遁形。她强自稳住,指节就要击到门,只有一寸之距,身后终于传来一声:“罢了。”

  阿蓉终于松了口气,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濮阳目光柔软地看了看那扇门,那里面先生正在安寝。她本是怀疑先生出了什么事,故而逼了阿蓉,眼下见她并不怕什么,方才相信。

  既然先生已歇下,便不要搅扰她了。

  濮阳离去,阿蓉连忙入内,他们请不得大夫,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卫秀。走到榻前,便见卫秀双眉紧锁,她嘴唇微动,一声声模糊呓语。阿蓉走近,弯身细听。

  “殿下……”卫秀闭着眼,早已没有了意识,她一声一声地低唤,痛苦而不安,“殿下……”

  

  第63章

  至半夜,卫秀脏腑郁化,内生虚火,发起高热来。

  阿蓉摸了把脉,急得团团转,她医术远不及卫秀,只能看症状,不敢擅自用药。此时只得以s-hi冷巾帕,于她额上、腕上冷敷退热,却收效甚微。严焕与几名仆役皆守在室外。

  凉水一盆盆端入,阿蓉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严焕终忍不住,在她又一次出来,终忍不住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先生如何?”

  阿蓉也只是强自镇定而已,忧心答道:“陈子触柱,先生闻之,急怒攻心,损及脏器。若高热不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严焕素来讷言敏行,此时也失了方寸。夜色寂静,格外令人心慌。严焕神色低沉,他定了定神,道:“我去请大夫来。”

  阿蓉立即阻止:“不能请。”大夫一把脉,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严焕略一思索,又道:“先知会公主,请公主从中周旋。”有公主府威压,哪位无权无势的大夫敢泄机密。

  这是一个办法。阿蓉看着他,迟疑道:“先生可愿如此?”

  二人相顾无言,又泄了气。先生自是不愿的。她特意吩咐,不可让公主知晓。想到她整夜呓语呼唤殿下,阿蓉很不是滋味,道:“都怨我……”

  若不是她行事不谨,放任陈渡去了汝南王府,先生不至于昏厥。

  可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严焕道:“再等一时,天一亮,先生若仍未醒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也只得如此了。

  阿蓉回到室内,卫秀仍旧双眸紧闭,眉心却紧紧的蹙起,她气息微弱,睡得极不安稳,仿佛睡梦中都无法将重重背负甩脱。

  冷汗不停冒出,双唇干涩苍白,阿蓉唤了两声,卫秀毫无知觉,她只得放弃,替她擦汗,以茶水s-hi润她的双唇。

  距天亮不过一个时辰,如此境况,先生如何醒得来。

  冬日的天,亮得迟,阿蓉一夜未眠,一面照料卫秀,一面看着外头驱散黑夜,先是蒙蒙的些许光亮,再是一点点增多,直到将近辰时,方才天大亮。一缕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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