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羽轻轻叹了口气，“倾君，你还是像个孩子。”
那口气宠溺而温柔，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声音仿佛羽毛，飘飘悠悠落在倾君耳朵里。
她怔了一下。握着琉璃灯柄的手，微微用力，尖利的指甲刺破了皮r_ou_。
我会报复你......报复你对我的欺骗。我一定会，会让你变得一无所有，会让你为了曾经对我的所作所为后悔......
她狠狠诅咒着。
倾君吗那么你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尉公子在前面的水榭，备了薄酒邀您共饮，我就不送了。”
“有劳。”殷落羽微微点了点头，侧身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过去。从头到尾，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石案上，一壶清酒，玉杯两盏，莲灯四座。
夜风乍起，吹皱池中墨色水纹，池中白色睡莲，安然静卧水上，随波荡漾。
尉离颜与殷落羽隔着桌坐着，神色都是淡然而平和。仿佛只是两个故友，在深夜中把酒而谈。
“说起来，你我是这世上唯一懂得魂魄轮回之术的人了，也算得上是缘分。”尉离颜说着，拿起壶替殷落羽斟了一杯酒。
殷落羽看不出岁月流逝痕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当不起。我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因为莫怜冬而被威胁，这件事让他很不舒服。他现在耐着x_ing子，听尉离颜说话，可不是来听他跟自己套近乎的。
尉离颜含笑，不理会殷落羽的不耐烦，自己擎着被子，在他面前的杯子上轻轻撞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尉离颜，若是世上有哪个人像你一样，有这样近乎于鬼神的力量，一定不会像你一样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尉离颜抬眼，而后笑了。笑的单纯而无辜，如同一个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呢？称霸武林，独霸天下？”尉离颜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嘲讽。
“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情，我自己当然清楚。”
殷落羽默然。
“人们会向往权力和力量，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一旦，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唾手可及，那么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对你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尉离颜微微停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一世一世更换着自己的身体，成为不同的人，然后混迹在人群中，照常的生活......很奇怪，从来没有人会发现，他们身边的人已经是另外一个人，枕边的妻子不会发现丈夫换了人，膝下的子女不会父亲换了人，慈爱的父母也发现不了疼爱的子女换了人......历经了这么多世，我已经累了。累了扮演另外一个人，累了对着陌生人露出伪善的笑容，说出伪善的话。”
尉离颜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这些话。
殷落羽听完，却丝毫没有同情。“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不会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吧？”
尉离颜摇了摇头，“不，我在向你解释，我请你帮忙的原因。”
殷落羽挑眉，身体向后靠，懒懒躺进宽大的椅子，摆出“说下去”的姿态。
“永远都仿佛活在一个梦里的感觉，太虚幻，不真实。”尉离颜抬起手，然后看着它，有一丝迷茫，“我记不起这些年我到底成为过哪些人，到底做过什么事......我唯一记得的只有......”
第一世，当我真的是尉离颜的时候，在虚无峰上那短短的二十载。
第二世，我陪在师兄身边，安静而闲适，与世无争平静生活的那十年。
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
我明明......已经原谅了师兄......已经不再恨那时候，他并非故意刺出去的那一剑......
但是，我以为我自己想要报仇。我以为我恨着他。
虽然，我不愿承认。
我后悔了。悔了那么多年。被折磨了那么多年。
在迷茫怅惘中备受折磨。我不是神，无法超脱红尘之上，我被困于魔障之中，为着师兄临死前仍不愿给的答案而备受熬煮。
殷落羽微微嘲讽，“既然如此，你死了就是，也少祸害别人。”
“我死不了。”尉离颜回答的很快。脸上有一丝自嘲。
殷落羽一愣。
“我罪孽深重，所以魂魄无法进入轮回，只能一世一世无休无止在这里生存下去。”
那一刻。殷落羽忽然就明白了，尉离颜找他的理由。
“你想让我帮你进入轮回。”
尉离颜点头。自从他听说了殷无邪、西王母、玉虚宫宫主的传言，便开始暗中调查。终于，他查出，殷落羽可以打开轮回之门之事。
那时候，他便开始酝酿这一切。酝酿自己的死。酝酿，在死前解开折磨自己百年的疑问。
殷落羽沉下脸。他的确可以做得到，但是代价......
十年前，他为无邪招魂，折损了二十年功力。若是再度送尉离颜的魂魄进入轮回，他这几十年的修为就要化为乌有了。
殷落羽忽然就有些惘然。
我为什么要帮他呢？帮了他，我会成为废人。
我为什么一定要救莫怜冬呢？为什么要在乎他呢？
这么多年来，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我自己，不是么？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尉离颜静静开口。这次，他没有笑，神色一片坦然看着殷落羽。他明白，对于殷落羽这样的人，故作高深和欺骗，只会适得其反。
“不只是莫怜冬。若是您答应我的要求，我会替无邪医治身体。您大概也知道了，我将无邪的魂魄转移到了纳兰文湘身上......”
殷落羽冷冷笑了一声。
尉离颜，你做得好绝。
事到如今，看来，我确实是没有退路了。
再怎么凉薄。无邪，毕竟是我唯一的骨血。
我不能让他因为我，两次身陷万劫不复的境地。
殷落羽缓缓摇了摇头，苦笑。苍白的手指捻起桌上的酒盏，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第五十二章 淮阳苏氏
骑着马，沿着青石小路走在淮阳城里。
冬天的阳光很暖，落在身上仿佛有轻微的重量。
青石路小街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小店，粗布衣的人们忙碌着，呦喝着，在和暖的阳光下面，很忙碌很嘈杂。
我慢慢放马走着，听着马蹄“咯噔咯噔”悠闲的声响。在纷乱和熙熙攘攘中，独自寂静着。
忽然，我抬起头向街军官一个小茶楼的二层看过去。目光有些错乱得在人群中寻觅。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笑脸。
然后，自嘲得摇了摇头。我真是可笑。
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会突然间又看到他。
在干燥黑暗的夜里，半途终止的睡眠让我觉得干渴和头疼。我恍惚坐起来，寂静中，屋角的恢盆里，木炭发出烧干的断裂声。
我会看见他穿着白色的鹤羽纱衣，像以往一样，帮我找药，帮我倒水，在房间里忙碌得走来走去。然后会微笑着，走过来抚摸我的脸。
温未凉……
你在哪里啊。快点回来吧。
我好想你。
“公子？”骆瑾霖察觉到我忽然停下，勒了马回头，在前方唤我。
骆瑾霖是凤丹青的助手，凤丹青不放心我特地在走之前吩咐他一定把我盯紧。
那天，凤丹青接到自己派去找殷落羽的人的千里加急消息。
他拿着信，脸色很不好。然后当即决定启程去青岩，云出城。
他告诉我，不会有事，但是他放心不下，一定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