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 作者:池问水【完结】(28)

2019-06-28  作者|标签:池问水

  然而这声叹息,在文寿听来,是胜过万语千言了。

  他知道关鸿名是说不出多么缠绵悱恻的话来的,只得由他来说。

  “大哥,”文寿嗅着关鸿名的气息,蹭了蹭他的头发:“我现在,就是死了也不枉了。”他抚摸着关鸿名的后背,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关鸿名抓着文寿的衣服,嘴巴埋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回应了:“胡说八道,”他深吸一气,也笑了:“你不是还有一百年吗?”

  房内灯光昏暗,这两人搂抱着,小着声儿,嘁嘁喳喳,衷肠倾尽,怕将黑夜也给灼红了脸。

  待到乌云蔽月,门外渐有人声。

  几名喝得神志不清的印尼人士,拍门而入,旁若无人,且歌且舞,吓得暗处两位鸳鸯猝不及防,这才分开了身来。

  文寿回到自己的床上,这才记起来些悔恨了:这可真是——光顾着看他,当时要是手脚快些,说不准又能……

  可惜这悔恨为时已晚。

  二十五日船程到岸,风从海上携卷而来,吹向了六平城。

第二十二章

  船靠岸时,正是晌午。

  六平城今日长空一碧,万里无云,是个诸事皆宜的姿态。

  关鸿名下得码头,立刻夹在熙熙攘攘的故乡同胞里,身上动弹不得,脑袋不由也生出一些感慨:少了他,六平城音容无改,一样的热闹自在。

  文寿拎着箱子,因为这场景见得多了,并无旁的情感抒发,只暗暗拉住了关鸿名的手,扭着脖子四下找寻:“怪了!没有人来接么?”

  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与从前的阵仗相比,是有些寒酸了。

  老顾接了码头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开着辆略显老旧的别克,驱车行至码头,要去接关鸿名。

  关鸿名长得挺拔,面貌出众,于众人中找他,并不困难。

  老顾在车内刚发现他,只见大少爷历难而归,仍是姿态潇洒,气色健康,这才放下心来,暗自希冀:大少爷终于是回来了,关家应当再是不会一团乱麻了!

  谁知他再打眼往后一看,这下不要紧,竟然瞧见了一名斯斯文文,长身而立,比关鸿名还要高出一截的文寿。

  老顾没有接船的经验,想不得太多,开了车门,一路小跑,挤到了人群跟前,挥着臂膀,高声呼喊:“大少爷!”

  关鸿名听见他的喊声,立刻有了方向,拖着文寿,突破重重人海,总算与老顾汇合了。

  老顾见了关鸿名,有些喜不自禁的意思,抓着他的手牢牢一握,这才接过二人的行李,低声念了几句菩萨保佑,末了问了一句:“文少爷,怎么你也?”

  文寿不搭这茬,反问起了他:“老顾,爸爸让你来接么?霍司机上哪里去了?”

  顾管家听这提问,立刻收了笑脸,有些欲言又止。他将二人送上车内,安放好了行李,这才坐回车上,心事重重地发了车:“唉、他,老爷把他遣走了。”

  兄弟二人一并坐在后排,皆是莫名其妙:“做错事儿了?”

  顾管家长吁一声,笑得勉强:“供不起了,车也变卖了,单单只有这一辆,还要司机做什么?”

  文寿听闻此言,立刻心中悚然,猛地侧过脸,却见关鸿名并未慌张,只微微拧起了眉毛,望着擦过窗外的长青树叶。

  文寿还没回过味儿来,只呆呆地撑着座喃喃:“还有谁?都没了么?”

  老顾转着方向盘:“上上下下,约还有六七个,小少爷到底要人照顾的……”

  话音未落,老顾自知失言,一手拍了额头,不再说了。

  然而兄弟二人耳聪目明,此刻脸色已然大变。

  小少爷?

  关鸿名听这称呼,心下一回旋,陡然生出一道可怕猜测:“什么小少爷?”

  老顾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仿佛不知如何措辞,很怕提起那个名字似的了:“关少爷,你别动了肝火,我知道少爷您、您……可老爷这也是被……”

  饶是关鸿名如此镇定的做派,听过这番说辞,也是思绪大乱。他一时气短,面目顿时走了样子:“这关头,金飞燕?父亲这真是、这真是……”

  文寿惊归惊,在一旁赶紧抚了关鸿名的背,开口也是一番暴风骤雨:“老顾,你说清楚,说明白了!”

  老顾一缩脖子,本想留待他们父子去谈,只怪自己嘴太笨,这下倒赶鸭子上架,只好一五一十,急急忙忙地全交代了。

  半个月前,金七九的邻居发觉七九这房子里,孩童闹腾不止,日哭夜嚎,不得安生。邻居忍无可忍,叫门无果,破门而入,却见金七九倒在床上,床铺上花花绿绿,皆是她的死尸排泄。

  独独她的孩子,皮肤发青,瞧着尚不足月,趴在她的冰凉胸脯上,哭得声震屋宇。

  该名邻居吓得不轻,立刻唤来了巡捕。巡捕东查西查,发现该名年轻女子就是往日里名扬六平城的金飞燕。

  事情顿时热闹起来,城内议论纷纷,越传越离谱,说关老爷的三儿子天生得意,瞧不起他的亲娘,在十里巷克死了金七九,吵着要回关家了。

  巡捕房迫于流言,终于还是将这孩子送去了关府。

  关老爷此时本就是泥菩萨过江,如今横生祸事,更是急火攻心,七窍生烟。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拿不出收买巡捕房的钱财,更堵不住六平城悠悠之口,加之末了打开襁褓一看,算是哑口无言:这模样生的,说不是他的种,他自己也难信了。

  关三少爷大难不死,就这么回家了。

  这一通解释,关鸿名和文寿皆如上听天书,坐在后排,齐齐发愣。

  文寿的脑子先回过来神,他咽了口唾沫,机械地捶着大腿,撕开嘴唇道:“大哥,我恐怕,爸爸这算盘……”

  关鸿名没有搭腔,他定定地望着老顾的座背,最终将额头贴在了上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一团乱,一团乱……文寿……”

  ——

  确实是一团乱。

  三兄弟见面时,这位小弟弟躺在摇篮里,口水与鼻涕齐飞,床单与尿布一色。何妈妈听他哭喊,急匆匆地从厨房冲将出来,高声道:“啊呀——”

  这声未竟,她一抬眼,冷不丁竟见了房内的两个少爷。于是她喉咙舒张着,却发不出声了。

  关鸿名踏上前去,还不等她开口,先将她揽进了怀里:“何妈妈,我回来了。”

  何妈妈怔在原地,顿时面上通红,语无伦次起来:“少、大少爷……真是你么?”

  关鸿名松了手,昂头四处一瞧,宅子里稀稀落落,早就没了当年威风,独独还有几个大件撑着场面,想必是父亲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

  关鸿名目睹空宅,心中也跟着空落起来:宅子的摆柜里曾经放过几个珐琅彩的大盘子,是关太太的嫁妆,如今也不见踪影了。

  文寿刚放了行李,就被这位小弟弟雷音灌耳:“爸爸在哪里——哎,这小东西真能哭!就是他么?”

  何妈妈绞着手帕,如梦初醒地要去换尿布:“老爷他出门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顾管家点点头:“老爷脚不沾地,要cao心的事情太多了。”

  文寿俯身看他摇篮里的弟弟,几个月大,长得确实像关家人,只是眼睛带点吊梢样子,有些金飞燕的影子。

  “大哥,你来看他,”文寿的声音盖过了小弟弟的哭声:“他叫什么?”

  何妈妈手忙脚乱:“老爷说叫鸿禄……都叫他小少爷罢了!”

  文寿看着该名弟弟,有些不合时宜地琢磨起来:爸爸也给他带了个鸿字呢!

  关鸿名走近摇篮,心带好奇,略略地低了头也去看。

  “关鸿禄。”

  此声方落,篮子里的婴儿仿佛听懂了他的呼唤,朝他眨着眼睛,不再哭了。

  文寿撑着摇篮,摸上了鸿禄的头发,细细软软,像阿祖拉。想起阿祖拉,他情不自禁地就把手放在了鸿禄的颈下,仿佛立刻忘却了和金飞燕的恩怨:“我来抱一抱他!”

  何妈妈没有多加阻拦,鸿禄的脑袋朝着文寿,脸颊上的两团r_ou_鼓了出来,柔软地敷在了文寿的肩膀上。

  饶是关鸿名忧心思虑,此刻也不得不皱着眉头微笑起来:“当心抱坏了。”

  文寿倒是没有cao心的:“大哥,你瞧瞧,阿祖拉也是,他也是,怎么都爱看着你呢?”

  鸿禄确实目不转睛地看着关鸿名。他的嘴微微地张着,口水滴了文寿一身。

  “大哥,真有意思,”文寿低声地朝关鸿名耳语:“咱们两个要按岁数,都能当他的爸爸了。”

  他又轻轻地一笑:“要不是时候不好,我倒真希望看着他长大些,他能长成什么样子啊?”

  关鸿名望着文寿怀里的小东西,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孩子白白嫩嫩,懵懵懂懂,却不知是狼是犬,是敌是友。

  文寿垂眼看着鸿禄,忽而心生一计似的,嘴唇贴在他脸边儿,小声道:“鸿禄,要是长大了,你可不许喜欢你大哥。”

  关鸿名猛一抬头,见何妈妈正在清理摇篮褥子,没有听见,这才不轻不重地踩了文寿一脚,嘘声道:“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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