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花 作者:云雨无凭【完结】(73)

2020-01-06  作者|标签:云雨无凭


  李渐宽苏醒前乱晃的胳膊,放在盛星泛起淡红的手心里;李渐宽很烫,像是一团燃着的炭,有着熊熊的生机,也承受着悲哀的灭亡。
  凌莉润抬起下巴,锈红色的嘴里喷着白烟,她在桌上头半趴着,黑眼睛看腾着白雾的茶碗,她下巴磕到桌上去了,慢悠悠,说:“你可以爱他和拥有他,可以热情或者冷漠,但别想为他送命。”
  盛星正与李渐宽惺忪空洞的睡眼对视,这样仿佛有机会探寻到孩童无法言语表达的心事。
  “我没想过送命。”
  “真的还是假的?”
  “哪个是正确的答案?”盛星转过脸,用微红的、灵动的眼瞧凌莉润,问她。
  忽然,李渐宽撇下了嘴角,他一双与妈妈极像的、圆而且微凹的眼睛,涌起了泪光,再一瞬间,就哭了。
  盛星躬下腰抱着他,拿了一旁高杯子里的温水让他喝;李渐宽颤抖着全身,像是坏掉的木偶娃娃,全然不受控了,在高烧里神志变幻,那干枯的小嘴巴,忽然裂开了缝,冒着咸腥味儿的血。
  凌莉润痴呆又讶异地看着一切,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帮忙了,她嘴巴上还咬着根细长的香烟,忽然就站起了身,说:“你等等,我叫愿没进来照顾。”
  盛星皱着眉,说:“他怕生。”
  “去医院吧。”凌莉润哪里还有老板娘该有的派头,她凑上前,把烟夹到指缝里头去,一只胳膊揽过了盛星腿上的李渐宽,她发觉这孩子那么枯瘦,一点儿不重。
  “我来抱抱,”凌莉润到桌前头,把烟头丢进插着半截儿熏香的香炉里头,她把李渐宽的小脸儿往自己涂脂抹粉的脸上贴,感叹,“烫得要命。”
  于是这一晚,凌莉润倔强地乘着大风,带李渐宽去洋人的医院里,盛星坐在开着暗灯的床前头,冰冷的手往李渐宽额前贴着。
  “我们没谈过心。”凌莉润坐在床脚说话,仍旧穿着那件大衣,那条很长的厚裤子。
  “我们不是一见面就谈嘛?谈得不算少。”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凌莉润声音很柔和,并不如同大多数时间里的她,当盛星因为惊异而回神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的漂亮女人正在灯光里蹙眉,接着,在笑。
  盛星咳了起来,喉咙里头很痒,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为什么是……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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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护士进来,在床尾的高柜子里翻腾着什么,她眯着细长的眼睛,用一种粘稠而困惑的神色看凌莉润,又撇几眼盛星,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你的戏迷当然喜欢你,”凌莉润说,“喜欢也可以不是爱情,要是真把咱俩凑一块儿,我觉得别扭。”
  盛星了然,玩笑着回应她一句:“就是消遣呗。”
  “倒也是信仰……比起男男女女纠缠不清,我喜欢你才是纯粹的喜欢,不想无限度拉近距离,没有追求回报,爱情哪儿会这么干净啊。”
  凌莉润说完,打了个呵欠,她准备走了,愿没将她随身的用品袋子拎着,又从里面拿出个浅色的、小的牛皮水囊。
  盛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了,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坚决要辩解一句,他说:“我觉得爱情也干净。”
  凌莉润抿着红嘴巴,将半口水吞下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盛星,终究,只能点头,说:“好。”
  他们今天谈话的内容有些怪异,庸俗的同时天马行空。盛星觉得,他那一句话的辩解不是给了爱情,而是给了江菱月。
  护士又来了,后半夜天儿更凉,她几步上前来,张合着冻得发白的嘴巴,低声说:“陈太太留给您的信。”
  护士并没有多猜多问,她转身走了,随手将门掩上。盛星一只手抖开那张折得不算用心的纸条,觉得谈不上是在看信。
  几行,也没哪位大家的影子,凌莉润的字风流又洁净,盛星看得书多了,于是能顺畅地默念下去,最后那句是:“要是来了我这里,有一天你能保命,也能保他的命,可以让你恨的人死,可以给折枝报仇。”
  盛星的眼底,忽然就生出一种抖动着的情绪,他那些自私与黑暗,在这寂静的室内尽数爆发,他那一刻,觉得,凌莉润的话竟全部说在了自己心坎儿上。
  李渐宽在梦里,呼吸带着病重特有的粗重,盛星睡着了,他占据了一旁空着的窄床,梦见了江菱月和江二云,还梦见了一个穿着丝绸长裙的、瘦高的女人……
  江菱月头一回和惠立春碰面。
  她很纤瘦,可没有过分凸出的骨头,而是皮肉连带着身躯的架子,都窄而且精巧,一片阳光从高处的窗外打进来,正照在客厅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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