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花 作者:云雨无凭【完结】(89)

2020-01-06  作者|标签:云雨无凭


  忽然就显露出一种夸张的逃避,他两只手抓着手巾,在头顶上,猫一样慢悠悠地揉。
  “花庚,我要和你聊一聊学校,你还习惯么?要不要换?我知道,那些孩子都是打小儿念的,所以你肯定更吃力些,但——”
  “没有。”花庚忽然,用了近乎蛮横的语气打断凌莉润的话,他睁开了一侧进水后发涩的眼睛。
  凌莉润穿着粉红色长袖的裙子,她在沙发上靠稳了,尽力俏皮一些,再问:“有没有要添的?”
  有佣人进来,端了鲜柑子和热的奶到桌前,走的时候看凌莉润说话儿,因此,带上了卧室的门。
  花庚的呼吸,仿佛滞塞在一处,他英俊的脸颊涨红,将半湿的手巾挂在肩膀上头,开了口:“我可能做了错事。”
  凌莉润竟然是毫不讶异的,她歇了好些时候,慢悠悠问了句:“什么错事?”
  花庚从未高贵过,他对凌莉润的景仰里有着太多屈从,他来此不过是个想过富裕日子的贫穷打算,凌莉润的眼神清亮,可太远了,他胆怯,说:“我在学校里头认识了季兰舟。”
  “轮船招商公司家的孙女。”
  “我们,亲吻了。”
  桌上头,一摞外文书,以及数学、科学、历史以及哲学的教材,牛奶还没动,玻璃杯在一盘剥开的、鲜亮的橘黄色柑子旁。
  花庚睡衣的肩上,已经晕染开圆形的水痕,他说完难启齿的那句,立即像只顽皮的小鹿,向后退,再向后退。
  凌莉润在思考,然后,她点了点头,回答:“这很正常,你们这个年纪,最敢爱敢恨,最果断,我不会阻止你。”
  “可我不是这家里的人,我没资格。”花庚的身体,忽然瑟缩着,他站在柜子和墙的夹角里头,脸色开始苍白了,言语中每个音节都是颤抖的。
  凌莉润细手捋着额前轻卷的头发,说:“你有资格的,他们不敢说什么。”
  花庚脸全白了,连着耳朵与嘴唇也是,他的额前,汗水被头发上的水淹没,因此丝毫不会显眼;凌莉润慌忙站了起来,她往前走,眼球甚至在酸痛着,而花庚鼻子里的血,已经流在灰蓝布料的睡衣前头,染上长长一道鲜红的痕迹。
  血从这尊细瘦高挑的年轻躯体中,迸发得像一场潮涌,凌莉润像掉进了曾经的无数个梦里,血一样在原野上盛开的晚霞,捡了野花坐在河边儿的两个人,一个昂贵的丝绸裙子,一个揣着镶嵌宝石的金表。
  一切都是放肆的红色。
  渴望来得不晚,十五岁少女尚且年轻,她从城里来了乡下,要过一阵清闲日子,要躲过缠着她的数学和西洋文,以及钢琴音乐。
  她带着她慈悲天赐的爱情,像带了件生命里最漂亮的衣服。
  清早的盛星,难挨自喉咙到胸腔中沉闷的疼痛,他睁眼的一刻,看着了天未亮时候灰色的光。
  酒应该差不多醒了,可眼睛疼、嗓子疼、头疼,盛星扶着墙壁桌子到那边而去,开了电灯,回头的时候,才看着了桌旁扶着头刚醒的郑三。
  “哟,盛先生,醒了?”
  “江先生送我回来的。”
  “他没送您,是陈家的车到门口,我背的您……秦妈也看清楚了,汽车里仨人,没江先生。”
  外头天快亮了,可开着灯的时候,倒不见得通透,盛星无心思探求到底儿是晴天还是雪天,他闭上看眼睛,想夜里。
  可只想到了在车上的江菱月。
  又对郑三说:“他确实送了我回来,我记得。”
  “您喝糊涂了,要不就是做梦了……我没意思框你呀,说的都是看着的……”
  郑三有些急了,他解释了挺久,可盛星没心思听了,他再坐回床上去,又把鞋脱了,重重躺进被褥里头。
  鼻子里全是酒味儿。
  “郑三。”他说。
  “盛先生。”
  “我知道他送了我回家,可能他半路下车了。”
  “这有可能是,一会儿亮了我打电话到柯家问问?”
  “他没可能下车,半路下车该去哪儿呢……那么冷……”
  “万一是当差的那儿有要紧事儿,他送您一段儿再走,也可能。”
  “是吧,我也在这么想。”
  “我伺候您现在洗还是一会儿洗。”
  “他会不会……出事了?”
  忽然,盛星直直坐了起来,他的眼里,有疲倦携来的血丝,嘴唇干裂着,蓬乱的头发像堆支棱的铁丝……丝毫不是个角儿。
  郑三立即给他递了水来,是温的,里头还有药草的味儿,很清淡的,像在吃生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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