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踏春 作者:窥花客【完结】(6)

2020-01-16  作者|标签:窥花客


  万红庵手撑在地上,忽然埋头发出几声呜咽。他实不能相信,父母此时俱已魂归天外,离他而去了。
  他没亲眼见着,怎么能信?可他的确听见地窖上方传过来细碎的人声,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杂役小厮,窃窃私私地说着。他们说万家宅院现下已是人去楼空,官府抄家后流民又过来偷,能搬的都搬空了,连主屋四扇雕花桃木门都被卸下来。富贾万知荣与其妻万朱氏昨日俱已伏诛,东市施的绞缢,尸首未有家人来收敛,便扔到城墙根边填沟渠去了。
  一开始万红庵只是小声呜咽,声音喑哑断续,像快竭流的溪涧。而后声势逐渐收持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痛哭一边双拳捶胸,以头抢地,前额不断与地面撞击,砸出一个个血印,似是在祭拜殁去的双亲。整个地窖都仿佛浸没在凄风苦雨当中,一派撕心裂肺。
  直到声嘶力竭,再嚎不出半个音节,脑内也轰鸣作响神志昏聩,这具疲软的身躯终于才肯伏趴在地面,于满地血污狼藉中沉沉睡去。
  其后几天严玉郎也时常来探看万红庵,每次都是温言软语换得恶声相呛,带去的吃食衣物无一不被粗鲁掷回,他倒不恼。兴致来时还揽着万红庵咂个嘴,被咬破舌头挠得满脸血痕也是甘心的,只把那细手攥住,无限怜惜地贴在颊边:“阿丹瘦了,瞧瞧这手,何必这般作贱折磨自己?”随后又亲昵地一点鼻头,“我看你还和我犟得过几天。”
  百般柔情,却只换得万红庵一口唾沫啐得他满头满脸:“呸!严玉郎你使诡计阴谋夺我家财万千,又害我父母惨死,还指望我剐了一身廉耻到你床上去做娈宠?真是好不无耻龌龊,下贱恶毒!”
  “阿丹,你不懂。”严玉郎将唾沫抹去,浑不当回事,轻抚着万红庵脸颊循循善诱,“你家纵有赀财万贯,落到你这头脑蠢笨的少东家手里也只会被挥霍殆尽,我替你收了,自然有更大的用处。日后我登临人上,荣华富贵尽入囊中,我的不也是你的?你爹娘太过刚直驽钝、不肯变通,否则我自会全他俩性命,免得你伤神痛心。”
  万红庵惨笑一声:“我的确蠢笨至极,竟将痴心托付一虎狼之人,害得双亲命丧九泉,死亦难辞其咎。”
  严玉郎忙掩住他的嘴:“切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死生贵贱乃是命数,怨天休怨人。”
  万红庵反过来将那只手紧紧攥住,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眶子:“我只问你,以往你待我千般柔情蜜意、海誓山盟,可都是哄骗我……尽是为了图谋万家资财?”
  “怎会骗你,我曾许诺你一生一世,是真心要待你一生一世的。”
  仿佛是承受不住这蜜一般的温言软语,万红庵骤然发狂,先是凄厉大笑,而后扣住严玉郎的脖子死命掐捏:“可我现今只求一死。惟愿死后化厉鬼日夜纠缠,将你拖入地狱无间,拔舌挖心、油煎火烤,让你受尽折磨悲苦永世难安!”
  第六章
  与万红庵相遇肇始,严玉郎不过是复州街头一地痞无赖。他居无定所,有活儿来时便上富户显贵家打几天短工,赚些零散闲钱。无事时便贼头贼脑偷偷去敲寡妇家的后门。他生得一张好皮面,复州十里八亭的小寡妇都爱煞他,心甘情愿将压箱钱拿来补贴他。
  除了样貌体面,严玉郎处事也甚为精明油滑,极懂得笼络人心,逐渐混成个游民泼皮间的小头目。地方上常见此一群人混迹街头,游手好闲、穷极无赖,官府为了安抚笼络下来,便给了严玉郎一个里胥的闲官去当。只要不闹出事体,那些鸡零狗碎的杂琐事就任由他处置。
  而万红庵家中世代商贾,主营着茶叶和麻油两处产业,在复州、跤州多地都有其开辟的茶庄和胡麻田,在当时已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巨贾。
  万红庵乃是家中独子,不免多受些娇宠放任,年过二八仍是一派天真稚拙,不省世事。家里遣他去复州的茶庄学着打理帐目,才入境便遇着一群喇唬豪强。仆寡主弱、又是人生地异,眼见着要遭人欺凌,便是这严玉郎突然出现把喇唬制住,尽数羁押归府。
  于惶然无措间陡然遇见个从天而降的救星,万红庵自是感激得涕泗横流,何况这救星还长得丰神俊逸、器宇轩昂,怎能不使人心旌摇荡。万红庵两靥飞红,上前拽住衣袖询问恩公姓名。严玉郎却只是伸手揩去他脸上的泪痕,很狡猾地一笑:“这次先不与你,下次见着了再说。”
  此后万红庵便常是向父母请命去复州理账,二老乐得合不拢口,以为自家娇儿终于开窍。殊不知万红庵是忙着与严玉郎幽会厮混——俩人悄声不响,几月过去就已好到蜜里调油,每每寻着时机便溜到阴暗处一通亲热狭缠,黏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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