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园 作者:满月周期【完结】(9)

2020-01-24  作者|标签:满月周期


  我陪他坐了小半个时辰,四肢都发麻,雪沁进布料里,湿冷湿冷的,我受不住,干脆站起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山顶的寺庙似乎离这儿并不大远,我决定在那过夜。
  庙里只一位住持,一名小僧。香火不太旺,晚饭只一碗薄粥,一只馒头。
  昆仑山的夜晚,月极亮,星子极少。冷风刮得脸发疼,我顺手把窗户关严。
  晚上,我们四人围着一盆煤炭烤火。
  睡前,老人从棉衣里摸出一块玉,塞到我手心。
  “这玉,给你亲人就好。”他声音嘶哑,好像已经不太习惯说话了。
  我讶然,并不敢收,老人却执意不愿收回。
  “拿着吧。”
  他的声音有一种模糊的磁场,或许是洛这个姓太少见,我没再推辞。
  “你认识洛承远吗。”他问。
  我摇头。
  我的睡意昏沉并没有持续很久,大约只一小时,我被招呼在脸上的两巴掌弄醒。睁眼,是那小僧松了口气的面容,显然是吓坏了,我这才觉得冷。
  炭盆已经熄了,窗户和门都大敞着,老人在里间,我们在厅里。
  我已经猜出了些头绪。
  他的血液一定是好看的樱桃红色,带着些微甜意入梦,便不再醒。
  那是我永生的噩梦,从此我同他一样,膝行上山,磕头朝圣。
  二.
  我从未谋面的舅舅,竟真的唤作洛承远,于是妄念推动着我,回过去看看。
  自内战结束,我们搬离金华,到杭州住下,就不曾回老宅。事实上,我对老宅并没有多少印象。我问了祖母详细的地址,搭报社记者的顺风车去了金华。
  老宅的位置似乎很偏僻,问了几名三轮车夫,均不知所在。想着一时半会寻不到,就四处走走。其实我曾设想过,说不定老宅早已拆毁,我又来寻甚么呢。
  我对老城区的街道,有一种意料之外的熟悉。这条巷子右转有一家酒家,旁边是一对小夫妻的粮店,直行,右手边一间旅馆,再左转……
  我像是在梦中去过老宅无数次,梦里有一张模糊的青年面庞,抱着我在城区穿行如流。
  他的手指细瘦而长,指腹略有薄茧,指尖圆润,力道柔缓地捏我脸颊。
  1948年的冬日,我分明不满一岁,怎么会记得如此之清晰?
  我有些头疼了。
  回神,眼前是一条小巷,四处张望,却不知在何处。
  被爬山虎攀满的墙砖上,隐约可以看出巷子的编号。
  176号弄,再往前走,便是老宅。
  门板上挂着铜环,我象征性地叩了几下,然后推开门。
  这种老宅子,往往有一种朽烂的味道。正院里一棵粗壮的槐树,想必已死了有些年头。没有新枝新芽,横着的树杈上吊着一只秋千。——我大约是坐过的。稍碰了一下绳索就断裂了,木板啪嗒砸在地上。
  很难想象这里面的场景。
  推开一扇门,大约是正厅,桌上盛着霉变的贡品糕点。
  我在房里乱走一气,摸到卧房,在床头的抽屉里发现一只红匣。
  匣子有些分量,看得出来是上成的做工。铜锁已然锈迹斑斑,我试着拧了拧,锁的内部结构竟然还完好,锁扣却被我拽开了。
  我有些惶恐地打开匣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本极厚的牛皮本,三四封信,一支钢笔,一枚党徽。
  做这种事情有一种隐秘的,偷窥他人隐私的不安感。我本没有资格去纠结我舅舅的过去,瞒下祖母只身来到金华老家,只是我觉得,莫先生和我舅舅之间必然有纠葛,我的名字亦是。
  翻开封面,内页一行遒劲的字:
  路远迢々,长夜漫々。
  这是一本日记。
  我点燃了油灯,坐在小凳上慢慢地翻。最后日记突兀地结束,我回神,泪已悄无声息淌了满面。望窗外,已是半夜。
  那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三.
  那是属于他们的1949。
  是年交,洛承远不知从哪打探到的消息,莫年在长沙,他就当了回逃兵,去找莫年。
  他心心念念了多少个日夜的人啊,随着他脚步一点点地向他走来了,等他站定在医院门口时,连呼吸都放缓了。
  已经多久不见了呢。两年?还是三年?背离他的嘱咐离开金华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他只想看看莫年,亲亲他脸颊。
  他的时间并不充裕,后日,他就得返回临时驻地,明日下午就要动身。
  他特意换了当年做学生时穿的制服,很冷,但是没办法。问了护士,莫年正在做一台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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