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妹的脸更皱了：“我不要月光白蛟，我就要三哥你去给我抓深渊白蛟１
龙恪有些无可奈何：“小妹，我真的有事……要不然下次吧？下次我有时间了，带你去近点的地方玩玩。”
龙小妹的脸色沉了下来：“三哥，你都几年没时间了？”
龙恪一怔：“小妹？……”
龙小妹咬了咬牙：“三哥，你这几年年年出去，还一去就是二三个月，你是不是去见什么妖怪了？——我都听人说了１
“你听说什么了？”龙恪皱起眉来。
“我听说你被一个漂亮妖怪给迷惑了１龙小妹怒气冲冲。
“什么漂亮，什么迷惑１龙恪也有些隐怒，“那是三哥的朋友——”
龙恪还没有说完，就见龙小妹惊异地瞪大了眼：“三哥，你叫一个妖怪做朋友？”
龙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龙小妹重重一跺脚，丢下一句“我不会承认自己有一个和妖怪当朋友的哥哥的１，就转身跑了出去。
被这么一句话给气得眼前发黑，龙恪在原地呆了半晌，到底不放心龙小妹，跟着就追了出去。只可惜他先前发呆了一阵，龙小妹身上又有太多他们几个哥哥给的好东西，所以等龙恪堪堪踏出洞府的时候，只见一道遁光在远远的天边一闪而逝。
额上沁出了些汗珠，龙恪忙一甩鞭子，驾云跟上。只可惜他今日的运气似乎真的不如何，跟着遁光跑了大半天，不止没有找到人，还彻底跟丢了人。
心中越发焦急了，龙恪停在云端左右看了一会，便开始挨个地去找龙小妹的朋友。
一个，没有。
二个，没有。
三个，没有。
四个，五个，六个……
等到深夜的时候，龙恪还是没有找到龙小妹，急得上火，一甩鞭子就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大哥龙谨商量。
此时龙谨正在洞府里修炼，见龙恪急急地闯了进来，顿时奇道：“怎么了？”
“小妹上午的时候跟我吵了一架，跑了出来，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１龙恪急道。
龙谨怔了一怔，随即就笑道：“小妹？她下午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跑来我这里大睡一觉，然后收刮了许多好东西就跟西海的那些龙女邀着，一起去冬冥之渊了。”
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突然松开，龙恪软软地坐了下来，心中除了庆幸之外，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龙谨看着龙恪的神色：“别担心，小妹朋友多，哪里都找得到人玩耍发泄。”这么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妹和你吵，是不是因为桃花山的那个桃妖？”
龙恪苦笑一下：“大哥也知道了。”
“十几年了，当然知道了。”龙谨回答了，继而又说，“小妹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这件事，她的立场没有错。”
心头有些混乱，龙恪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半天才道：“他是我的朋友……”
“仙族没有妖族的朋友。姑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就是在仙魔大战中，妖族偏帮魔族一事，仙族没有秋后算账，已经是圣帝恩慈了。”龙谨平静开口。
龙恪不说话了。
龙谨也留了一点时间给龙恪思考，才道：“三弟，你天资很好，兼且在战场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日后是肯定会受上边重用的，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妖怪毁去前途。况且我们这样的仙族的寿命是以万记载。而那妖怪呢？修不成仙，他有几百年，还是有一千年？”龙谨的语气平静到了平淡，“早晚是要分别的，何苦恋恋不舍，学那凡俗之人。”
龙恪的嘴唇动了动，良久，他道：
“大哥，你让我想想……”
同龙谨对话的一个半月后，龙恪再次来到了桃花山。
桃花山中一切如旧，甚至连躺在桃花山下的木兆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如往常。
龙恪落在了木兆面前。
木兆看见龙恪，微微一怔，脸上本来的笑容也收了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事，不知道怎么决定。”龙恪回答。
木兆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只从树下拿了一坛酒递给对方：“给。”
龙恪漫不经心地接过了，再漫不经心地拍开封泥喝了一口，这才觉出不对：“这个味道？……是野橘子酒？”
木兆乐呵呵的：“你上次说喜欢，我闲着就去南山逛了一圈。”
龙恪垂下眼，又喝了一口，声音有些闷闷：“谢谢。”
木兆耸了耸肩：“这是第三坛，前面两坛都是我自己喝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我自己也有喝，所以你不用谢我了。
龙恪脸上露出了些笑容：“野橘子酒不错，不过还是你的桃花酒最好喝。”
木兆就扬了眉，笑容中露出些得意来：“用我原身结的桃子酿的，当然更好喝些。”
“你的原身？”龙恪一愣，下意识道，“这样不利修——”他倏然住了口。
“修仙？”木兆替龙恪说完了，他笑了笑，道，“自从我上次被你打散了形体，就再不可能修成真仙了吧。”
龙恪没有说话，面上却微微露出了愧色，显然事实正如木兆所说——事实上当初他会答应跟一个妖怪交往，大半就是因为战场上他那一鞭子下去，木兆此生就再没有修炼成仙的可能了。
“所以了，有什么关系？”木兆浑不在意，“好吃当然就拿来吃了，至于修仙——从古到今，数十万的妖族之中，也没有几个能渡过九五天劫的。”
龙恪有些心烦意乱：“如果没有先前的事，我可以从仙庭拿些丹药法宝给你……”
拿些丹药法宝？木兆奇了：“你和我交往就算了，但把仙庭的东西拿下来，仙庭不在意？”
一下子被说中心病，龙恪又哑巴了，半天才道：“我自己祭炼的……”
木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实在不想继续这个了，龙恪赶忙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我来了这么久，好像在这座山里，从来只看见你一个人？”
“你是唯一留下来的。”木兆道。
“留下来？”龙恪有些奇怪。
木兆就笑了起来：“是啊，留下来。其他的人来去匆匆，偶尔几个稍微停留一会的看见我不思修行，也就不爱多呆了。”
“……你没有其他的朋友么？”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龙恪想起了那刚刚同自己吵完架，就呼朋唤友的去冬冥之渊的妹妹。
木兆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这么多年来，真的只有你留下了。”
龙恪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先前准备的那句‘往后我可能不大能来了’，说不出口了。
抱着野橘子酒，龙恪又喝了几口。
酸酸甜甜的，和桃花酒比还多了些甘涩……龙恪忽然站起了身：“我要先回去一趟。”
木兆一愣，脸上接着就是掩不住的失望：“这么快？”
“我要先回去一趟。然后……然后，我会再回来。”龙恪说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回来’二字。
木兆露出了笑容。
龙恪则驾云而起，匆匆忙忙地赶回仙庭。他是要去找人了解情况——了解仙庭上层对待妖族的态度。
情况比龙恪所能想象的还更糟一些。
几百年的仙魔战斗打了下来，仙庭大多数人对偏帮魔族的妖族感觉十分恶劣，几乎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而有几个和龙恪关系比较近的，在听见龙恪的问题后，还隐晦地提醒龙恪不要跟妖族走得太近，不然于己不好。
龙恪的心中有了隐约的明悟，他去找自己的父亲，说了关于木兆的事。
龙恪的父亲十分干脆，直接劈头盖脸地斥骂了龙恪一顿，质问他是不是忘记了有多少仙人在同魔妖二族的战斗中陨落。最后更是放话，说如果不尽快和那妖族划清界限，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龙恪知道自己该表态了，可是回想着这几百年来的相处，他始终无法把那句已经转悠到了嘴边的‘再不见木兆’给说出口。
龙恪的父亲见自己说到了这个地步，龙恪还没有回应，当即大怒，甩袖就走。龙小妹等其他人也跟着父亲一道走了，只有大哥龙谨留了下来。他只对龙恪说了一句话。
“上头已经准备处理妖族了。现在，你要为一只妖怪放弃自己的生养之地，大好前途，以及生身父母，亲人兄长？”
龙恪沉默了很久，直到屋内人烟散尽，窗外日升月落，他才慢慢开口，慢慢自语：
“我知道了……”
章七百年明日能几何
离开桃花山的两个月后，龙恪再回到了桃花山。
等着桃花山的木兆当然十分高兴，而在木兆面前的龙恪也显得十分高兴。他开始日日和木兆一起饮酒，一起游山。然后龙恪开始告诉木兆仙庭的点点滴滴，也说了许多自己的事，自己朋友亲人的事，他还告诉木兆，自己请了假能留下来陪他整整一年——
……他只是没说，自己只能陪他一年。
又是一日。
木兆正躺在树下，闭目吹风。
时间刚好是三月，春风吹在人脸上，软软的暖暖的，十分舒服。
龙恪也在一旁闲适的祭炼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木兆聊天。
或许是因为午睡的缘故，木兆的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懒洋洋的。他和龙恪聊着仙庭的事情，也聊着桃花山的事情，然后木兆突然开口：
“你这几天每来见我一次心思就更重一分……不想见我，何苦再来？”
龙恪怔住，手一抖，就把面前即将祭炼完成的东西给炼废了。
变成废物的材料自动消融于天地，龙恪挥手散去了法力，沉默着半晌不曾说话。
而木兆却再开口了：“是不是仙庭不让仙人和妖族交往？”
“……你知道了。”龙恪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木兆闭着眼睛在微笑：“你都跟我说了这么多仙庭的事情，我就是光猜也能猜得出来。”这么说着，他顿了一顿，又道，“多少时间？”
这一句‘多少时间’问得颇为没头没尾，但龙恪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问他还能再留下多少时间。
龙恪的声音低了下去：“一年。”
木兆就皱了眉。他睁开眼，看着龙恪：“一年？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只剩三个月？”
龙恪无言地点了头。
木兆就沉默下去了，只看着自己倚靠了许多年的桃树。
木兆有五百年的修行了。而在他修行之前，他的原身已经生长过了一千年的时间。所以，眼下的这株大桃树宽够十数人合抱，于树下抬头看去，枝干生长，花叶郁郁，又仿佛遮蔽了天日。
木兆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粗粝的树干，然后，他开口道：
“龙恪，你会炼器吧？”
龙恪不知道木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点头道：“会，我正帮你炼一套东西，大半都好了，就剩一些零碎了。”
木兆这才知道龙恪这些日子为什么日日都拿着东西琢磨了。他微笑起来，弯了唇角：“不，我想说的是：你杀了我吧。”
龙恪睁大了眼。
木兆还是笑着，乐呵呵的，一如往常：“你杀了我，把我的原身炼成兵器，然后随身携带——我们不就又能在一起了？还是日日夜夜天长地久，较之现在更好不少。”
龙恪以为木兆在开玩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我怎么可能——”
木兆静静地看着龙恪，直到对方慢慢收了声音：“我没有开玩笑。龙恪，我只有你一个，我想和你在一起。”他坦然说道：
“只是如此。”
龙恪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直直地、用力地瞪着木兆。
木兆开始不自在了，想了想，他忍不住道：“我也生长了一千五百年了，算是个好器料了……”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龙恪顿时就怒了：“一千五百年，好器料？你就是再生长一万年——”
龙恪忽然顿住了，转头就看向东方。
木兆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但下一刻，他就明白过来了——东边的天上，远远的飞来了一群仙人。
“还有三个月……”龙恪喃喃自语。
木兆没有接龙恪这个明显自言自语的话，他只是站起了身。
龙恪也没有再说话了，他依着仙庭的规矩，开始大礼参拜——那从东边来的群仙已经飞下了桃花山，领头的是一位金仙，身后跟着他的亲人，以及无数的天界兵将。
“仙庭守将，南海紫金牙行云参见金仙大人１龙恪单膝跪地。
金仙在天上微笑，声音虚无，仿佛自四面八方而来：“按说时间还没有到，我不该过来，可是仙庭最近出了些事情，需要你们回去……所以，行云，你可想好了？”
龙恪俯跪在地。
金仙的语气算得上温和了，也并未放出自身气势压迫下来，看来就像只是在询问……可是如果是询问的话，为何要带上天界兵将，以及他的家人？
这不是询问。龙恪心里清楚。这不是询问，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让他做决定的机会。
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隆隆闷响，却是龙恪的父亲见他久不回答，怒气匆匆的就招雷劈焦了一株桃树：“逆子！金仙大人都来了，你还迟疑些什么？——今日你若再不决断，我便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１
金仙低笑一声，转身劝慰龙恪的父亲。
跪在地上的龙恪看着那株一下子就从里到外都化为焦炭的桃树。
那株桃树，离木兆只有十几丈的距离……
龙恪突然翻起身来，他转身对着木兆：“你方才说愿意给我做炼器的材料？”
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听见这么一句，木兆惊讶地睁大了眼。
龙恪却浑然不顾，只抓着拜神鞭就伸出手去：“如果你愿意，就用这鞭子毁了你的原身。”
木兆眼中的惊讶慢慢褪去了。他看了龙恪手中的拜神鞭一会，忽然笑起来，弯了眼睛。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龙恪手中的拜神鞭。
龙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见自己的拜神鞭在半空中挥出了点点银光千条瑞气，他也看见了那十数人合抱的巨树就在这点点银光千条瑞气中不复存在，他甚至还看见了那挥舞着拜神鞭拦腰打断了巨树的人转过身，和从前一样，用温和还带点懒散的笑容看着他，伸手要递还他拜神鞭……
于是龙恪也笑了。不太明显，带着些微的酸涩和满满的心疼：
“木头，你真是根木头……”
章八只羡鸳鸯不羡仙
木兆将拜神鞭递给龙恪，一边还开口道：“其实感觉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龙恪连着木兆的手一起抓住了拜神鞭，他微微抿着唇，道：“打断了原身，你往后就是凡人了。”
木兆依旧是满脸的乐观：“是，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吗？——其实现在的感觉和从前也没有差太多，就是突然感觉天气有些凉了。”
现在是初春三月，冬天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消退，只穿一件衣服当然会感觉有些冷……如果是凡人的话。
龙恪沉默着，还没有说话，就听自己的父亲在云端之上再开口呵斥：
“好了，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能决断的？”
是啊，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决断的？
龙恪用力地握了握木兆的手，继而抽回拜神鞭，就转身重新跪下。
金仙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龙恪的父亲则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龙恪却一言不发地飞快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下，拜神鞭脱手。
第二下，诸多法宝尽数离体。
第三下，千年修为一朝散荆
“三哥＊—”龙小妹惊呼一声。
龙恪没有抬起头，他恭恭敬敬地说着：“百年征战，龙恪还和妖族交好，愧对仙庭，不敢祈望原谅，惟有自废修为，希望能赎罪一二……望金仙大人成全１
金仙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自四面传来：“行云上人，你可确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龙恪转眼看了被木兆自己亲手打断的原身，又看了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的木兆。
他微笑起来，一字一句：“龙恪必不后悔。”
金仙没有再说什么，一挥衣袖，便已自去了百里之远，只有声音远远传来：
“天帝圣诏：即日起，剥夺南海龙恪行云上人尊号、紫金牙将军职权，贬为凡人，再不入籍１
脸色在天地都能听闻的圣诏中越见铁青，龙恪的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跟着金仙就走了，一众仙庭兵将自然也不会留下，一一离去，只有龙小妹停留了一会，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龙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重重一跺脚，反身离开，只丢下了一句大喊：
“臭哥哥，你一辈子是我的哥哥１
所有人都走了，龙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力气起来，索性就势坐到了地上。
木兆走到龙恪身边，伸出了手。
龙恪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木兆笑弯了的眼睛，半天才出声道：“木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木兆问，依旧伸着手。
龙恪就含了笑：“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了，你的脸不怎么样，但脸上的笑容和那一双眼睛，就是结结实实地……”
龙恪伸出了手。
十指交握。
“……漂亮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