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下)【完结】(35)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他这一番话,越说越让人心惊,到后来声调都不自觉拔高了,熙熙攘攘的酒席骤然静了下来,众人皆噤声望向了这边。

  “谢大人莫慌,”比起面面相觑的其他人,杨琰倒显得泰然自若,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东胡的事,本王心中已有计较。”

  谢鏖微怔:“殿下是说……”

  他刚要细问,却听外面已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上元习俗,想是已到了二更天。放了爆竹后照例便是要放灯,果不其然,片刻后王府大管事方明便走入暖阁,躬身道:“诸位大人,吉时已到,府中庭院里已备了各色花灯,还请大人们前往赏玩。”

  杨琰率先笑道:“诸位既已酒足饭饱,不如便去庭前赏灯,沾些新年的喜气,顺道也醒醒酒。”

  众人都笑着应了,一个个酒意醺然地站起身,立刻便有仆从为他们披上大氅,而后引他们走出暖阁。

  暖阁外的长廊一路都悬着碎如星火般的小灯,有水渠从廊下穿过,水上零星散着点点荷花灯,灯光水影,交映成趣。再向外走便到了穆王府的后苑,遥遥望去,只见偌大一个银白灯轮斜挂在天边,如同满月坠落,映着满园树梢枝头的花灯,真是让人不知天上人间。

  就在外面欢笑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暖阁里却骤然安静了下来,方才未跟随众人走出的只有韩平。他似是醉得不轻,已经不能起身,只得向上座拱了拱手,含混地道:“臣酒量浅薄,还请殿下允臣歇息片刻。”

  杨琰默然点头,抬了抬手,立刻便有伶俐的家仆上前,在韩平身后铺了锦衾暖裘,侍候他躺下歇息。

  一时间,暖阁内只剩杨琰与谢鏖二人仍在席间安坐,仆从们撤了残羹,又奉上清茶细点,而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谢鏖悄悄地看向主座,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谢大人有话想问本王?”杨琰端起茶盏,随意问道。

  “殿下可否告知臣,对东胡之事究竟有何计较?”谢鏖对此事显然颇为担忧,站起身跪坐到杨琰案前,“去年李椎谋反一案虽已尘埃落定,可几家世族却并未死心,他们卯足了劲要对付殿下和臣,倘若殿下对东胡之事处置不当,无疑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只怕旧世族们顷刻便要编织罪名来陷害殿下!”

  杨琰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本王知道谢大人的忧心,不妨告诉你,本王不止有对策安置东胡,还有办法平息那几家世族大人们的怨愤。”

  谢鏖一怔:“李家在世族中地位举足轻重,去年因谋反一事,李家及各世族皆受牵连,直至后来李椎在狱中自尽,更是让他们怒火滔天,此种情形下,殿下竟有办法平他们的怨愤么?”

  听出他的疑惑,杨琰轻轻一笑:“看来,谢大人不大相信本王的话。”

  “不,”谢鏖忙道,“自臣与殿下相交,殿下何曾有一事失信于臣。安置东胡、平息世族这两件事对旁人来说或许难于登天,但殿下定是游刃有余。”

  杨琰大笑:“既然信本王,那便莫要忧心了。”他转头向着外面道,“来人。”

  进来的不是仆从,而是长史唐安,他手中端着一个漆盘,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冗繁华贵的点心,只是个薄胎白瓷的小盏,盏中盛着浅浅的细白羹汤。

  “这是……燕窝?”谢鏖有些奇怪。

  “听闻宫中规矩,只有皇上的心腹宠臣方能在每日散朝后到偏殿享用燕窝,这两年只有谢大人得此殊宠。故而,本王也想请谢大人尝尝我府上的燕窝,同宫中有何不同。”

  谢鏖先是一惊,很快又是一松,他虽早已察觉这位王爷心思不浅,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不由暗自盘算,倘若将来两人反目,这番话便是穆王有不臣之心的铁证。他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出端倪,只低笑道:“原来殿下也有赐人燕窝的习惯,臣揣摩着,说不定王府的燕窝比起宫中更为上品也未可知。”说罢,将盏内的燕窝一饮而尽。

  杨琰显得十分欣慰,拍了拍他的肩道:“谢大人聪慧,果然不教本王失望。”他略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本王还有一事请教。”

  “殿下请讲。”

  杨琰向他凑近,在他耳边极轻地问道:“当初,你毒杀卫长轩的义父田公公,用的是鹤顶红么?”

  谢鏖的笑容连同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一股森凉寒意顺着脊骨直冲到脑后,他猛然打翻了手边的白瓷小盏,腾地站起身。

  “谢大人切莫乱动,”杨琰向后靠了靠,依旧微微带笑,“动得急了,毒走得更快。”

  “你真的对我下了毒?”谢鏖像是被傀儡艺人牵住线的木偶一般僵在了那里,他眼睛直盯着杨琰,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用意来,然而那张端正的面孔上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谢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么,平息旧世族们的怨愤可不容易。他们的怨愤既然起于李椎谋反一案,自然也要由此案来平息。本王思来想去,大约只能把网罗此案的始作俑者交出去,方才妥当。”

  “此事明明是你!”谢鏖前扑一步,想要上前去揪住他,却忽然痛不可遏地倒了下去,他额头青筋暴起,嘴唇已经有些发紫,口中喃喃道,“是你……是你弄来的那封信,是你主谋……”

  “可信中‘其子年幼,宜为新君’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却是谢大人所拟,”杨琰还是笑,“再说,这封信也是谢大人亲手递给皇上的,不是么?”

  谢鏖怔了片刻,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想要把方才咽下的东西吐出,然而却毫无用处。他直咳得涕泪交流,抬起脸求饶般向着杨琰低泣:“殿下……殿下……”

  杨琰垂着眼睛,语气平平地道:“实不相瞒,本王已将此事原原本本写了奏疏递到了宫里,想必这几日皇上便会下诏为李椎一案平反。今夜之后,谢大人你畏罪自尽的消息便会传遍建安,你既不必受牢狱之苦,也不必牵连老小,岂不是死得其所么?”

  “你……你……”谢鏖眼前一阵阵发黑,捂着胸口不住喘息,“我得皇上倚重,在朝中又有众多门生,你以为毒死了我,还能善后么?”

  杨琰施施然站起身:“谢大人怎么方才还清醒,现在倒糊涂了。不错,谢大人是皇上的心腹宠臣,他大约不舍得你死。但一个宠臣的x_ing命跟皇位的安稳比起来,他会选哪一个?”他拢起双手,摇头道,“而今东胡局势不明,他为此寝食难安,你也知道,他还指望着本王替他料理东胡,在这节骨眼上,他又岂会因你的事而来怪罪本王。”

  “至于你那些门生么……”杨琰垂下眼睛轻笑,“自去年春试之后,谢大人掌管白鹿馆,广收门生,可却并不以才学高低度量这些贤士,只以礼物轻重选拔任职。去年新任的一批官员,大多碌碌平庸,只有几个见识过人的,还是兰台令韩大人从白鹿馆那些抄书的闲职中挑选出来的。你猜,你的这些门生私下里是更敬重你一些呢,还是更敬重韩大人一些?”

  他提起这话,谢鏖不由转头看向暖阁的角落,只见方才大醉的韩平早已坐起身来,他目光清澈,根本无半点醉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戏。

  “你们……你们早便设了此局!”谢鏖的脸上肌r_ou_抽动得厉害,暗红的血沫顺着他的嘴角不住滴落,他忽然狞笑起来,“杨琰,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有诸多手段堵住世族们的嘴,你还有许多地方用得着我,我活着对你大有好处,你为何……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杨琰听了他的话,静了一静,而后向他俯下身:“你说的不错,我若留着你的命还有许多用处,我杀你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卫长轩,”他口气森然,“我要你为他义父偿命。”

  “卫长轩……”谢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死不瞑目般,“你明明说过,他只是你的伴当……”

  “是,我说他是我的伴当,而谢大人你是我要结交的挚友,你二人绝不能相提并论。此话并非虚言,”杨琰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与卫长轩相提并论。”

  三更鼓后,暖阁内已换了新的熏香,将方才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了许多,屋内只剩下杨琰与韩平两人,隔着桌案对坐。

  “此事已了,不知殿下今后有何打算?”韩平举杯浅酌,轻声道。

  “东胡那边已经拖不得了,我要亲自去一趟。”

  韩平似乎有些诧异:“去凉州?”

  杨琰点头,而后又摇头:“不,先去甘州。”

  韩平似笑非笑地低头饮酒:“也好,何时动身?”

  “我已让方明收拾好了行装,这几日便动身,”他轻咳一声,“我离京之后,建安的事还要仰仗先生操劳。”

  韩平笑了笑:“新相猝死,穆王又离京,朝中怕是要乱上几日了。不过你放心,我和兰郁他们应付得来。”

  杨琰却没有笑,他默默整理衣襟,坐直身子,向韩平行礼:“这些年,多谢先生了。”

  韩平一怔,放下酒盏,也正坐起来:“不,是我要多谢殿下,”他低声喟叹,“除了殿下,只怕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一展抱负。”

  杨琰抬起眼睛,望向韩平,缓缓道:“杨琰定不会教先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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