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讲到这里,年迈的老教授便会愤愤地朝他们咆哮着说:“人类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我真不知道政府的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留着这些蛀虫?我的曾祖父就是被人类虐杀而死的!我的父亲也死于人类与兽人的战争之中……”
可无论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生存之战,还是再早之前雪豹一族差点儿因为人类的过度捕杀而灭绝,都是那么遥远的事情,那么遥远的恨。
埋头在文件中的阿瑞斯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他抬起头来,偏过目光去看正在认认真真练字,边写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读出声来的箜。
他想,他可能真的无法对人类恨得深恶痛绝。
午饭后阿瑞斯带着箜回卧室小睡了一会儿,下午他要出门,离开前又教箜写了两个字,并允许他独自留在书房里。
书房外的门旁,先前为箜送过衣物的白猫兽人兄妹静静候着,以便箜有吩咐时能及时得到回应。
第7章 【007】
直到白猫兽人进来开了灯,箜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写字写得手酸,心里却觉得无比充实。
“他教你写中文?”身后响起猎隼兽人的声音,“是什么字?”
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讷讷地看着阿诺,有些不知所措。
阿诺朝他耸了耸肩:“别紧张,有主人在,就算全世界的兽人都看不惯你,也没人敢把你怎样。”
说完,又指了指摊在桌上,写满字的纸。
“箜,这个是我的名字。”箜指了指第一个字,继而又用葱白的指头向另一张纸上的字指去,“这个是我,这个是们,这个是家。”
阿诺听完,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箜一番。
箜被他盯得很紧张。
“主人的意思是让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阿诺锐利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嫉妒,却并无恶意,“走吧,去吃晚饭。主人会很晚回来,让我陪你一起吃。”
箜站着没有动。
阿诺也不着急,只看着他说:“一就事和你谈谈明天的手术。”
箜听到他说这个,瞬间便动了心。
阿诺适时地再次发出邀请:“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了再回到这里谈,怎么样?”
因为明天的手术,两人的晚餐吃得很清淡,饭后则一道回了阿瑞斯的书房。
白猫兽人端了些水果过来,阿诺看得满眼艳羡:“绝大多数食r_ou_系兽人都不喜欢这个,主人为你真是没少花心思。”
箜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面前这猎隼兽人的话。
好在阿诺完全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说完这句后,便自顾自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阿诺:“明天的手术会在上午九点钟准时开始,不必紧张,我会为你做局部麻醉。嗯——你被,啊,被那个的时候他们有为你做过麻醉吗?”
箜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好吧,人类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残忍。”阿诺挠了挠后脑勺上的羽毛,“我会为你做麻醉的,放心,保证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要知道,如果把你弄疼,或许我就会成为你和主人的晚餐也说不定。”
箜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阿诺。
“哈哈哈哈,”阿诺笑道,“我开玩笑的。不过手术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就是了。”
箜一脸的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阿诺注视他的双眼,良久后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出了神,也终于明白了阿瑞斯一些举动的初衷。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阿诺由衷地说,“像两颗黑曜石。你的父母都是亚裔吗?”
“我不知道。”箜摇头。
阿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又对箜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明天手术时会用到的几种药品,而后才起身离去。
等阿诺走了,箜又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才起身回到书桌旁,接着去练自己的字。
他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将四个字写在一处,喃喃地念着:“箜,我们,家。”
直到泪水掉到纸上晕开了墨迹,箜才发现自己的双眼不知何时竟模糊成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感到害怕。
他见过太多和他一样的人,被卖出去一段时间而后又回到他们的出生地。
这些人有的遍体鳞伤,有的失去肢体,更多的,则是失魂落魄。
他们不再说话,每天每天,默默地蜷在自己的牢笼里,期盼着那些曾经给过他们温暖,却又最终选择抛弃他们的人回来,将他们接走。
然而,他们在等的人却从没出现过,至少箜没见过。
他们会被以极低的价格再次卖掉,这一次,能再回来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他们大多都死在了新的主人那里。
蚀骨的恐惧顺着箜的趾骨攀爬向上,直到将他整个吞噬仍不停歇,而是改为默默地、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精神与血r_ou_之躯。
自己会和那些人一样吗?阿瑞斯也会向那些人一样,抛弃他吗?
第8章 【008】
箜越想越害怕。
一开始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到后来实在压抑不住,呜咽出声。
门外的白猫兽人听见动静,分别动了动耳朵,却都没说话,依旧沉默地守在门外。
阿瑞斯在走廊尽头就已隐约听到哭声,半弧形的耳朵竖起来,一路疾行而至。
两名白猫兽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阿瑞斯有些责备地甩了下尾巴,两名兽人纷纷垂下了头。
罗德见状,知道阿瑞斯虽有责备之意,此刻却无心与他们计较,于是朝两名兽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白猫兽人兄妹俩这才敢起身退下。
阿瑞斯进了书房,罗德朝里面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自己的事儿,便识趣儿地将书房的大门合拢,等在门外。
眼瞧着箜单薄的身体微微地发着抖,阿瑞斯没了主意,回头一看罗德竟没跟进来,霎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从没哄过谁,在此之前也从没碰到过想要呵护的对象,箜之前给他的印象更不是这样脆弱、不堪一击的感觉。
阿瑞斯的一双耳朵朝后抿着,尾巴不安地左右摆了摆,站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迈开步子朝箜走去。
箜显然没有发现他,兀自低声啜泣着,泪水浸s-hi了桌上的纸,纸上写着他今天学会的字。
阿瑞斯看了看那几个字。
箜,我们,家。
雪豹兽人甩了甩尾巴。
箜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不知道除却名字之外,他应该先教他写哪个字,所以他随手便把自己心里刹那间涌现出的几个字教给了他。
他不知道这几个字对箜来说,对他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想到这些他会感到高兴,尾巴会自己甩来甩去。
阿瑞斯抬起手,轻轻地放在箜的头顶上。
箜吓得哽住,惊惧万分地回过头,瞪着一双含满水雾的黑眼睛看着他。
阿瑞斯的手没有动,勾起的尾巴尖晃了晃。
箜眨了眨眼睛,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一边因为受到惊吓而完全不受控制地打嗝。
雪豹兽人心中顿时生出想要伸出舌头去舔对方的冲动——在他很小很小,还没有被带离母亲身边时,他的母亲便是用温柔的舔舐来安抚他的。
阿瑞斯想了想,将放在箜头顶上的大手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将遍布黑色斑纹毛茸茸的脑袋凑到箜的面前,先与他蹭了蹭,继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轻舔他眼角的泪珠。
箜的一双黑眼睛瞪得溜圆,畏惧兽人的本能让他想逃,但那柔软的兽脸与温暖的舌头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留恋。
阿瑞斯舔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再哭了,这才停下来,有些高兴地晃了两下尾巴。
箜直愣愣地看着那双冰蓝色的兽瞳,他不知道自己想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寻觅什么,但只要与这兽人对视,他就能莫名地感到安心。
“阿瑞斯先生……”箜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唤着面前的雪豹兽人,“阿……阿瑞斯……”
雪豹兽人再次晃了晃尾巴,并主动把自己的大头贴近箜抬起的手掌,让他摸自己的脑袋。
刚刚碰触到对方时箜还有些紧张,但那柔软的触感渐渐地便安抚了他的情绪,他一点点地顺着阿瑞斯的头毛朝后摸,一遍又一遍,直到完全忘却前一刻自己因何哭泣不止。
大约一小时后,罗德听见书房门后传来脚步声,便先一步将门打开。
阿瑞斯抱着已经睡着的箜打书房里出来,径自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罗德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时偷偷地看向高大的雪豹兽人的背影,并几次提起鼻子来朝前面嗅。
兽人进化至今,虽然大多习x_ing都有所改变,繁育后代也不似未能进化的野兽一样受到各种限制,但他们与人类还是有所区别的。
绝大多数兽人还是会有发情期,尤其是在遇到自己理想中的另一半之后,会无法抑制地散发出求偶信息素,用以吸引对方。
这种信息素以人类的嗅觉是绝对闻不出来的,但作为一名兽人,罗德十分确定他的主人正处在“发情期”的最初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