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作者:凉蝉(上)【完结】(48)

2019-02-24  作者|标签:凉蝉 三教九流 青梅竹马 江湖恩怨


  “乐意是个学医的天才,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他天生就是个学毒的料。”甘好笑道,“可惜,最后居然跟着我爹学了仵作之术。”
  阿四抬起头:“仵作之术不好么?”
  “仵作这行当,自古以来都是贱民。”甘好点点阿四的纸,提醒他继续往下写,“乐意若是跟我一起学医或学毒,成就早在我之上。”
  “可是甘令史真的很厉害。”阿四放下了笔,认真道,“老爷说过,天地间诸般行当,千万种人物,绝无‘注定’这一说。即便是仵作,也有甘令史这种厉害人物可令人从心底钦佩。你一定没见过他验骨的手法,堪称神奇。”
  “那是你没见过他辨药和治病的本事。”甘好嗤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做某一行的,你瞧瞧你家少爷和迟当家。”
  “天生是天生,有这般本事,也得有人教导。”阿四并不信服,“运气啊,命定啊,若是太过笃信这些,人就完了。”
  甘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阿四又觉骄傲,又觉羞涩。这些话都是平日在家里听来的,他随口说出来而已。
  正想着怎么回应甘好,甘好又问了一句:“你干这一行,有没有见过天生就适合当杀人犯的人?”
  阿四一愣:“什么?”
  “若是世上有你家少爷和迟夜白这样的人,那应该也有天生就懂得或嗜好杀人的怪物才是。”甘好边说边点头,“一物降一物。”
  “怎么会呢?”阿四摇头,“杀人怎可能天生就会,这么凶险的事。”
  “但你们总见过一些怪奇的杀人案子吧?”甘好来了兴致,“有些人就是喜欢杀人,喜欢干这件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你说的是天生就喜欢这样……”阿四嘴角一抽,“没有的。”
  “那有没有这样的人?”甘好又问,“经过一定的教导,他们会比别人更容易习得杀人的能力?”
  阿四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纸笔,神情有些凝重。
  “甘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甘好笑眯眯道,“我比你虚长些年岁,看过的人事总比你多。有些人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影子里就带着血腥味。你若没见过那种浓重的恶意,那是你的幸运。”
  此时,在弥漫着药草气味的厢房里,迟夜白正拿镇纸点着司马凤手上的大白x_u_e。
  司马凤疼得整个手都软了,连声求饶:“不摸了不摸了,疼疼疼……”
  他是真的疼,手指都颤抖。
  迟夜白把镇纸放好,无声地看着他。
  司马凤眼睛看不到,但耳朵灵得很。他问迟夜白是不是不高兴了,迟夜白不愿回答,他便伸手去抓,一抓就抓到了迟夜白的腰带,差点把人整个拽进桶里。
  扮完登徒子,又扮可怜人。司马凤把下巴搭在桶边:“你下手真重,那处很疼啊。”
  “这是提醒你不要乱来。”迟夜白踢了木桶一脚,“你以为一个瞎子真能抓得到我?”
  司马凤笑了笑:“你果真生气了。”
  “你就算明日立刻跟什么俏俏或盈盈成了亲,我也不会生气的。”迟夜白平静道。
  司马凤想了想,奇道:“俏俏是谁?盈盈又是谁?”
  “那成日给你画各种扇子的俏俏是江南镖局把头的大女儿,盈盈则是九江十三寨张寨主的妹妹,前几年我俩追缉水贼时,张姑娘不还在江上为了你唱了一首……”迟夜白说了一半,把余下的话都吞进肚里。他看到司马凤笑得很高兴。
  “你真爱帮我记这些。”司马凤看起来非常愉快,“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你偏偏记得那么牢。你一定十分中意我,是不是?对不对?”
  他笑嘻嘻地说着,又伸手去够迟夜白。
  窗门之外是统辖天地的雨声,哗哗倾落。
  “你看不到我。”迟夜白低声道。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重复了他的话,“所以你放心。”
  他终于抓住了迟夜白的手。或许因为脱离了热源,他印象中劲瘦有力的手很凉,干燥且舒服,虎口处生了茧,是长年累月练剑留下的。
  司马凤与他贴着掌心摩挲。他听到雨声,听到桶中水浪撞击桶壁的声音,也听见迟夜白的呼吸。那和他听惯了的频率很不一样,略显急促,还带着热度。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又重复了一次,随即水淋淋地站起来。药液从他肩头滚落,淌过滑韧的皮肤,没入低处。
  他看不到自己,因而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狼狈与动摇。迟夜白的心像被这热的水煎熬着,又像被凉的雨浸泡着,沉浮不定,起起落落。
  司马凤只感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温凉的手指贴着自己鬓角,慢慢移动。
  他胸口一热,拽着迟夜白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呼吸相闻,连身躯的热度都清晰可触。
  就在他几乎碰到迟夜白双唇的时候,密密匝匝的雨声突然被撕破,一声清冽的鹰啸由远而近,悠然落入院中。
  司马凤:“……”
  阿四的脚步声也啪啪响起:“少爷!迟当家!鹰来了!”
  迟夜白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鹰来了。”
  司马凤恨不能把这鹰放血拔毛,让甘好今夜加餐。他紧抓着迟夜白的手,在他唇上狠狠抿了一下。
  “来得太不是时候。”他气哼哼地说,“我要穿衣服,你帮我。”
  和鹰一通抵达的是来自鹰贝舍的探子。和许英这案子类似的事件竟有数十张纸,被他小心裹在油纸里,贴身放着。
  阿四和甘好的争论还未消停,甘好说着自己对这案子也十分好奇,一定要凑过来听。迟夜白因顾念着司马凤现在还需要他来解毒,便也不赶他。
  “以锤子敲击后脑杀人的事件,最近这十几年中,周围的五个城池共发生了三十二起。”那探子将纸张递给迟夜白,低头说着,“其中未发现凶手的案子共有二十七起,其中两起发生在蓬阳。这二十七起案子的死者都是乞丐或流民,无人报案,也无人查探。”
  “还有呢?”
  “五个城池,沿海成线,最早发生锤子杀人事件的是九华城,正好是十八年前。”探子把五个城池的名称一说出来,众人便立刻明白了:凶案发生的地点,似乎便是凶手移动的路线。
  “九华城是什么事,死了什么人?”司马凤问。
  “其余的案子凶手是不是许英,我们查不出来,但九华城有一桩命案,杀人者恰好姓许名英。”探子说,“当年许英十二岁,死者是他七岁的表弟。”
  ——
  *四时浴室、焦龙温池、温香渠:出自东晋王嘉的《拾遗记》,是一本(蛮好玩的)故事集。

第44章 污血(8)(捉虫)

  九华城的死者年纪太小,卷宗里写着的凶手年纪又太大,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怪案。探子一说,迟夜白立刻想起来了。
  “那案子的凶手不是许近财么?”他问。
  “许近财是许英的爷爷,多年来一直因病卧床,进牢里不过两日就归西了。”探子说,“案卷上写的确实是许近财的名字,也是这次去查探我们才发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于是探子便把九华城七岁幼童命案的详细经过,跟在场诸人细细说了。
  被杀的幼童名为陈二家,是许英母亲陈氏兄长的孩子。
  那日正是农忙季节,午间日头毒辣,人们纷纷躲在y-in凉处。十二岁的许英跟着大人干活,碗里的粥水喝到一半,看到陈二家从田埂上朝自己走过来。
  陈氏几个哥哥的家境都比她要好,时常接济陈氏。陈二家那日穿了一件新衣服,手里拎着的两条鱼是专门拿来给许英的。
  许英便提着鱼,带着陈二家回去了。
  村人大多出门干活,整条村都十分僻静。在走回家的途中,许英和陈二家打了起来。
  许英比陈二家高,但陈二家比他胖。小胖子打不过自己表哥,便用身体猛撞,从地上抄起石块砸许英的脚。许英被他推倒在路边,沾了一手的狗屎。
  据当时在树下围观嬉笑的人说,打架的原因是陈二家说许英是穷鬼,“穷得没布兜屌”。
  七岁的孩子不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从家人那里听来这样的话,学着家中大人们嘲讽的语气,原模原样地跟许英说了出来。
  许英从地上捡起那两条鱼砸到陈二家身上,把陈二家砸得嗷嗷大哭之后,自己转身跑了。
  那天下午,许英活儿干了一半,说头疼,想回家躺着。
  他在回村的路上走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呆了片刻后扭头往回走了一段,拐入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陈二家的小院子。
  院子里除了自己七岁的表弟,没有任何人。陈二家当时正用小锤子把凳子上松脱的木栓敲牢。许英在院外站了越有半盏茶功夫,一个经过这里走到池塘边拉屎的人看到他了。
  他拉完屎往回走,恰好看到许英从院子的侧面,翻墙进入陈家的院子。
  傍晚回来的陈家人没有看到陈二家,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在床上睡着了,还盖着被子。掀开被子,陈二家的娘亲发出凄厉惨叫:被子底下是早已断气的尸体,陈二家后脑勺血r_ou_模糊,一个锤子扔在床底下。
  案子很快报到了县太爷那里。县太爷召集各方人士详细一问,立刻把许英的事情问了出来。
  只是去抓许英的时候,许家人却说,杀了陈二家的是许近财,因为“那孩子常常骂他老不死的,没半点礼貌”。
  许近财平日里根本无法起身,更别说要走过半条村子去杀一个孩子了。但许英爹妈砸锅卖铁凑出半个银元宝,献给了县太爷,县太爷便把许近财抓了。两日后,许近财死在牢里,这案子也就这样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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