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_白落梅【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落梅

我突发奇想,禅是否可以和我成为尘世里的莫逆之jiāo?为这样的想法,我感到痴傻。那是因为,我希望禅可以将空虚的心填满,可以抵挡一切无由的罪恶,以及诸多莫名的纷繁。曾经有高僧说我与佛结缘,我信,可是我亦断然说过,今生我注定做不了尼姑,亦做不了居士。我可以千百次寻访寺庙,为那里的草木沉迷,却无法在那里,独伴一夜青灯。此生只能彻头彻尾做一个俗世女子,在油盐酱醋茶里尝尽百味,这就是宿命。

佛说,一切随缘,我们深情守护的人,有时却不及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其实,前世与今生,就是一死一生的相逢;昨天与今天,就是一旧一新的jiāo替。也许我们都无法做到漫步在云端,为众生的安定而修行。于是只能在尘世行走,让佛法静落在心中,减去一些罪孽,滋长一些良善,让莲花胜雪,世界清明。

红尘陌上,一株招摇的小草

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士绝纤埃。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chūn风花自开。

——宋?投子义青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历史是沉重的,被岁月赋予了太多的沧桑。时光将粉尘落在上面,年复一年,结满了凝重的绿苔。历史其实就是过去,一个民族的过去。记得历史,是为了记住伤痛,记住过往的风chuī草动。遗忘是背叛,刻意的记住更是一种空茫。多少风华的故事都在谢幕中老去,每个逝去的朝代,就像年轮又画上了一圈,无声无息。

因为在意,所以疼痛。我们习惯了把衰亡当作耻rǔ,把兴盛当作荣耀。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争夺权杖,在硝烟战场浴血厮杀,马革裹尸。到最后,不免还要给自己蒸腾的**,寻找一个堂皇的借口。所有的战争,是为了盛世的和平,为了芸芸众生的安稳。成者王,败者寇,无论你是落魄不达,还是风生水起,人生百年后,都和huáng尘草木为伴。枯草得遇chūn风,还可以绿意欣欣,而死去的人,就彻底结束了如同戏剧的一生。

我们就是沉落在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沙尘,勿人的江山做着微不足道的铺垫。岁月烟云轻散去,我们所能记得的人真的不多,就连一些没有成就、没有传奇的帝王,也只能被后人忘记。只能在书卷的某个角落里,才能搜寻到一些淡到无痕的印记。事实上,他们也只是填充在史册上的墨迹,是历代王朝的摆设,装饰着锦绣山河。这世间的事,皆因为不能得到,才会处心积虑地想去拥有。当一个平民用一生的心血换来龙袍,坐拥河山,享尽荣华富贵之后,会觉得原来皇权是这般地索然无味。那种被宿命牵缚的无奈,被名利割破的伤痕,亦是一颗平常心难以修复的。

喜欢一种心境,就是在戏曲落幕时,品一盏茶,回忆一段如同烟花的往事。历史混浊的沧làng在平静的心里,慢慢地澄清,所有浮沉荣rǔ、成败得失,都化作一场空芜的旧梦。人生至高的境界就是在纷繁中淡定心弦,须记得,生命就是一次伤感的旅程,纵然有一双追云逐月的翅膀,也会被如刀的时光斩断。惊弓之后,还是要回到老旧的屋檐下,用chūn风疗伤。心静时,思想也参悟了佛性,过往的纠缠都可以搁置在一边晾晒,而你独享此刻宁静的光yīn。

宋代一位叫投子义青的高僧,写了这么一首洒脱闲淡的禅诗:“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士绝纤埃。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chūn风花自开。”投子义青,七岁出家,遍识华严、唯识等经论,人称“青华严”。后临济宗参浮山法远禅师悟道,为曹dòng宗大阳警玄禅师法嗣。这样一位算得上自小出家的僧人,没有经历人世浮沉,长年濡染禅佛的意味,心境自是与世俗中人不同。他没有一颗追逐名利的心,所以历史的兴亡,在他眼中不过是虚空的梦幻。居住在云深雾渺的山林古刹,吃食野菜草根,捧读经卷,把万丈红尘关在门外,似乎想要不得道都难。

据说投子禅师写这首偈颂是因为一则公案。药山惟俨有一次对高沙弥说:“我听说长安城十分繁华热闹,你知道吗?”高沙弥回答道:“长安城热闹与否跟我无关,在我的国度里,自是清净晏然!”药山十分赞赏他的回答,问道:“你这是从经上看到的,还是向别人请教的?”高沙弥笑道:“不看经、不请教的大有人在,为什么非要看经、请教别人才能得到呢?”投子禅师知道这则事后,才写下此诗,暗喻佛法清净,可以超越一切,不变不衰,亦不会沾染半点尘埃。

自古以来,长安城一直是很多人的梦想,那个满目繁华的地方,演绎了太多的人生百态。街市上,摩肩擦踵的人流粉墨登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为了在长安的史卷上,留下灿烂辉煌的一笔。一座长安城,成就多少文人梦,又垒起多少英雄冢。在禅师的眼里,这些人都是因为贪欲,才要如此执迷不悟,走向断崖险峰,用粉身碎骨来证实这场绚烂的追求。其实他们比寻常人更深知,人生幻灭无常,用一生的时光,jiāo换海市蜃楼的风景,无疑是一种错误。可无辜地做了名利的信徒,除了虔诚地膜拜,又还能做些什么?

在禅师眼里,朝代的兴亡,年岁的荣枯,都被碾作历史的粉尘。守着一颗洁净淡泊的心,一切无来无往,便可以看到盛世常宁的景象。就如同须弥顶上的无根草,自根自本,自开自足,不受chūn风的约束,独自阅读风雨和阳光。也许许多人跟我的想法一样,禅师年年岁岁深居古刹,不知人世究竟有多少繁华,倘若他们初尝烟火,又是否还会念出“五蕴皆空”?其实一个真正入境的人,无论他身处何地,或是蒙上多少尘霜,都无法泯灭他圆融的心性。他们的淡定无须假装,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就流露了一切真相。

虽说过往的兴衰是一场虚无,可注定的故事已无法删改。每个人在历史的白卷上,画着枝叶,填充颜色,败笔是意料之中。亦是因为有这些败笔,才知道,真正的完美,是多么地不易。或许我们做不到心无尘埃,可是亦不能背负太多的沉重。尘世中的诸多烦恼,都是自己所寻,一个心无贪念的人,难道静坐也会被烦恼砸伤?不要再去盲目地追忆,抽丝剥茧的人,是无法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结论的。真的孤独了,不如在一棵枯树下,弹琴作画,兀自禅坐,不思不想。

未来是那么地渺茫无边,当我们在哀悼失去的甜蜜的时候,也应该珍惜拥有的幸福。就算被岁月没收了青chūn,我们还有老去的资格。做一株没有禅意的小草,忘记叶的葱茏,花的芬芳,只安静地在陌上红尘,轻轻摇摆。

汝归沧海,我归深山

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

珍重苎溪溪畔水,汝归沧海我归山。

——宋?保福清豁

在你疲累的时候,是否想过,要将自己放逐在一叶轻舟上,任凭苍茫的烟水将你漂至无论何方,只是不要停留。或许梦见自己来到一处云间部落,所能看到的,只是起伏连绵的青山,和澄澈如玉的碧水。纷乱的世俗,太多难以承受的压力,所以许多人都希望,可以远离尘嚣,择一处山青水秀的乡村,住上茅屋,吃几天山珍野味。走过岁月的人,都明白,这一路繁华的风景,都只是与自己擦肩,最终索求的,却是简单平淡的生活。

我们总是像浮云一样,在红尘中奔波,来去匆匆,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又忘记了为谁如此居无定所。到最后,将一切的繁累,都怪罪给生活——是琐碎的日子,令你我这般地身不由己。多少人,藏起了真实的自己,将最后一点闲情逸致,都付诸东风。任凭年岁消磨,所剩下的**,还有多少可以燃烧?很多人说,年轻时候的忙碌,只为老了以后可以存留多些的记忆。却不知,记忆就是倒在掌心的水,你努力地想要留住,它却依旧随着流年,一点一滴地消逝。直到漏光最后一滴水,意味一切行至终结。

一念迷,则世路曲折,蜿蜒不绝;一念悟,则超脱六道,海阔天空。有位大师曾对我说过,历代以来,有许多高僧都已经坐化成佛,达到涅槃之境。我则问他,最终的涅槃,究竟是何境?大师说,有了天眼,可以看清三界一切,从此免去六道轮回。资质愚钝的我,就认为,所谓涅槃,就是可以通灵,远离颠倒梦想,万境皆空。世人眼中的禅境,总是隐含了太多的迷雾和玄机。许多人想迈进那道门槛,沾染一点灵性,让自己轻松自如,却不敢轻易去参。只觉那万千禅境,若没有一颗云水之心,一般的肉骨凡胎,终难以了悟。

悟禅亦是随缘,既是性灵,就无关一些翔实的片段。无论是人生的历程,还是禅悟的过程,删繁就简,信马由缰,方可自在。并不是熟读经卷,就可以成为一代佛学大师,讲经传法,布施众生,才是佛之真谛。当年六祖惠能不识一字,却诵出大彻大悟的偈语,得到五祖弘忍传下的衣钵。一棵参天大树,有时却不及一株兰草淡定,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有时不及一个布衣草民清醒。在佛的眼里,万物皆无贵贱和高低之分,聚散随缘,生死相同。

偶读宋代保福清豁禅师一首遗世偈语,迷离的心,似乎有了些许顿悟。“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当我们在感叹漫漫尘路,有如万水千山,处处暗藏险境时,清豁禅师却说,崎岖世路,纵然行走艰难,可这一切,只在咫尺间就可以超脱。所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一个人心中所求之事太多,欲念太多,则处处都有求取不得的苦恼。倘若心性淡然,随缘自在,那诸多的苦恼,就如岭边白云随风而散了。证悟此境,世间万千风景,处处皆菩提。

但我们毕竟是凡人,要做到无所欲求是断然不可能,所以顿悟超脱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个。修佛是修心,出家和在家修佛,自是不同。出家人了断一切尘缘,此生归居山林庙宇,不踏入红尘半步。在家修佛,则为了少些执念,淡了心性,以慈悲对己,方可慈悲待人。世间诸多烦恼皆起于心,心不静,而万物随之而动。哪怕你每日诵吟经书,苦心坐禅,住着茅屋,嚼着菜根,亦难以获得真正的清净。我们总喜欢说,人间多少事与心相违,却不知,心中所想是因为贪念太多。如果禁得起流年的平淡,难道一个人真的不及一棵草活得葱茏吗?

人有灵性,草木亦有;人有血肉,草木则无。所以人有爱有恨,有善有恶,有贪欲,有执念。许多看似鲜活美好的人,实则内心一片荒芜。佛经云:“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焦,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望;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既知万物幻化无常,我们的心更应该明净清亮,过于拘泥的人生,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淖。无论江山如何更换,沧海又如何成了桑田,人世却是一出永不落幕的戏。我们持着岁月的刀剑,有些人选择去做争夺天下的英雄,有些人却做砍伐柴木的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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