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散文集_白落梅【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落梅

一轮清清朗朗的明月,让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挂上桂影婆娑的枝头,又让多少合家团圆的亲人在月光下偎依取暖。它淌过千年的时光,见证了无数离合悲欢的故事,依然以纯粹清绝的风姿遥挂在深邃的苍穹,接受着世人千古不变的虔诚膜拜,将明净无尘的灵韵付与人间大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依稀记得乡间村落,家家户户围坐在庭院里,焚香拜月,对着篱畔的jú花,吃上团团圆圆的月饼。到如今的城市人家,亲友良朋相聚在楼台窗下,饮酒望月,细数着宁静温馨的流年。丝丝缕缕的记忆,如同jú花的幽香,在月光下轻浅地浮动。

苍莽的群山一次又一次涌动着潇潇秋意,那来自高古的天空将目光与灵魂漂洗得莹洁透亮。今夜,谁停下幽雅的琴弦,在花间月下,独酌一壶佳酿,相期在缥缈的云汉。谁在风清露白的中宵,空闻凄清的雁声,遥忆故乡的明月。谁在那玉宇琼楼,乘风而舞,唱一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古词章。那海上升起的明月,照见如梦的佳期。那无声栖落的秋思,又悄入谁人的家中。

月光下晶莹的霜露,打湿了远方匆匆的步履。那涉水而来的是仗剑江湖的李白吗?他飘逸làng漫的诗心在长风万里的云海遨游。那飘蓬辗转的是寄身他乡的杜甫吗?他忧国忧民的情愫在天地之间纵横驰骋。那乘风而去的可是把酒问青天的苏轼?他轻盈灵动的思绪在天上宫阙恣意挥洒。还有吟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还有许多的文人墨客,他们带着天南地北的风物人情,用浓淡各异的水墨将月亮点染得千姿百态,留给后人旷达温婉的诗篇。

一曲《彩云追月》从迢递的古道飘然而来,弦声撩拨起一池的秋水,余音袅袅的意蕴在极远极近处隽永起伏。夜已经很深了,那轮月亮在很深的夜里更加的圆润亮丽、剔透晶莹。她轻盈地流泻在瓦屋、窗台、回廊和石径上,弥漫着历史的深邃无垠,也携带着大自然的慈爱与平和。她沉落在澄净的秋水中,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这样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秋风打湿了悠远的时空,那轮被水墨浸染的圆月,沉淀着的千秋不改的如画江山,朝代更迭的煌煌政史,还有万古长存的天地人和。

一只青鸟,打远处的南山飞过,穿过秋天的帘幕,落在故园的楼头。青砖黛瓦的院墙衍生了斑驳的苔藓,带着时光的痕迹,带着岁月的性灵。那株古拙的桂花,像一位安宁的老者,深情地守望着一段又一段悠远的历史。摇曳的灯光下,慈母那双渐渐苍老的手,颤抖着思念的抚摸,将远方的游子呼唤。还有饮露的寒蝉,唱彻了夜晚的梧桐,将经秋的心事风gān。

秋水般明净的风,自悠长的小巷chuī来,轻轻拂过沿街高挂的红灯笼,像一片片流动的红云。清凉的院落围坐着欢聚的家人,洁净的桌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与一jīng一致的月饼。他们品茶赏月,感受着团圆的幸福,一种简单平实的幸福。轻盈的桂花飘落在石阶上,弥漫着幽淡的芬芳。不知是谁,临着高楼,唱起了满月的歌,一轮清澈,一轮明朗,徐徐地向幽蓝的天幕舒展。

那一轮明净如水的白月光,从远古到今朝,从乡村到城市。它沐浴过古人,又照耀着来者;它守侯清风,又静待白云。它流淌过江南的水乡,跋涉过塞北的烟尘,抵达了清秋的人间,将祥和与宁静,团圆与温馨留给天涯的旅人,留给纷纭的众生。

心如明镜,不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唐?惠能

一直以来都认为,红尘与佛界,只隔着一道门槛,槛内是禅心云水,槛外是滔滔浊làng。佛家信缘,所以这道门槛,离人很远,前世和今生的距离;也离人很近,只在一呼一吸间。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抵达般若之门。许多人,一个低眉,一个回眸,就了悟禅意。六祖惠能,属于后者,一株菩提,一方明镜,注定了他一生禅宗的传奇。

记忆中的六祖惠能,像是一枝端坐在云台的青莲,明心见性,自在圆融。在此之前,他和芸芸众生一样,是一粒漂浮在凡尘的微小尘埃。父亲早亡,与母相依,砍柴度日,生命平凡如草木,卑微似蝼蚁。宿命早有安排,只给了他一场短暂的红尘游历,就挥手诀别。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佛性和慧根,于是在一次卖柴归家的途中,邂逅了《金刚经》,便与禅佛结下难解之缘。他深知,自己只是人间萍客,尘世风云万象,不过是看了便忘记的风景。他就这么轻易说别离,舍弃人生百味,从此五蕴皆空,六尘非有。

他的离去,本无缘由,可后来我读《金刚经》,又隐约有些明白,一切来去,终有因果。《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法相,皆非实相本身,不偏执,不贪念,以空灵自在之心,应对一切,是为从容。经书卷末有四句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此番意味,更见佛性。

佛度有缘人,不是所有的人,手捧经卷,耳听梵音,就食髓知味,性空了悟。每个人,在滚滚尘làng中,都是远航的船,佛说回头是岸,可何处是你要停泊的岸?佛一定会说,世间风尘无主,莲台才是众生的归宿。难道将船只系在人间柳岸,就是执迷不悟?遍赏秋月chūn风,就是贪嗔欲痴?既是各有各的缘法,你禅坐蒲团,一盏青灯,一方木鱼,几册经卷,潜心修行,淡泊度日。我亦可贪恋烟火,殷实人家,几间瓦房,四方小院,守着流年,幸福安康。

那些誓与红尘同生共死的人,被世俗的烟火呛得泪眼迷蒙,被风刀霜剑伤得千疮百孔,也不禁要怨怪起,人生多戏谑,世事太无常。他们感叹现实太残酷,所有的功利、情爱以及繁华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幻觉。自诩为可以经得起流光的抛掷,可以将这杯掺入了世味的浓茶一饮而尽,然而,一次简短的离别,一点人情的凉薄,就弄得他们措手不及。仓皇之际,只有选择逃离,在某个莲花开合的角落,寻找慈悲。

那是一束菩提的光一陰一,有世人向往的澄净与平和,可以抚慰我们单薄的灵魂。当年五祖弘忍年事已高,急于传付衣钵,遂命弟子作偈以呈,以试他们的修行。神秀便作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听后亦诵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知后,传惠能衣钵,定为传人。惠能修行年岁不及神秀,但他的偈语,更明心见性,不染尘埃。可见修行在于心,一切源于觉性和顿悟,心中无念,烦恼皆无。不是静坐于蒲团,敛心了空,才算是参禅。须知,在吃穿住行等一切寻常时候,皆可体会禅的境界。

六祖惠能识自本心,达诸佛理。人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皆已参透,他连自身的存在都已忘却,达到一种舍念清静的境界,也就是佛家所说的涅槃境界。这样的禅定和超脱,有几人可以做到?六祖惠能的偈语,真正悟得懂的,寥寥无几。但我们却可以在他的偈语中,摒除一些杂念,获得一点清凉。曾有几个僧者一起讲经,殿内时有风chuī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争论不休时,惠能曰:“不是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可见,心动则万物动,于是体会到世间万般苦;心不动,则不伤,清净自在,喜乐平常。

读《红楼梦》一章节,宝钗点了一出戏,戏中的一曲《寄生草》很见禅意。“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贾宝玉听后,似有了悟,回去之后,也写一偈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而黛玉读了,在后面加了一句:“无立足境,是方gān净。”也因此,牵引出宝钗讲述六祖惠能参禅的故事,以及这首菩提偈语。后来宝玉跳出红尘,遁入空门,是真的醒透彻悟了。他的悟,经历过沧海桑田,深知昨日繁华只是huáng粱一梦,梦醒,自知归去。

六祖惠能不仅是为了个人参禅修佛,他的偈语,以及他圆寂后所留下的《六祖坛经》,皆为禅宗经典。他并非是主张红尘的你我,放下一切,选择遁世。只希望身处世俗的我们,以清淡自持,少一些执念,多一份禅心。这样,就免去一点世态浇漓,在寻常平庸的日子里,也可以和禅佛,共修一叶菩提。

在碌碌凡尘,我们像是被命运囚禁的夜莺,披着华丽的羽衣,却永远飞不出茫茫黑夜。万物有情,有情者皆有佛性,以平常心处世,也就无谓残缺,无谓圆满了。我们也许只是一粒飘忽的微尘,无来无往;也许只是一杯平淡的白开水,无色无味;但最后,都只是一方土丘,被长满绿苔的岁月,覆盖了简单的一生。

六祖惠能圆寂后,其真身不坏,至今还保存在南华寺,供奉在灵照塔中。如同他的偈语,被一方端砚,一只素笔,写入经卷,然后历尽朝代流传,呈现在宣纸上的字,依旧黑白分明。他端坐蒲团,当头棒喝,心如明镜,不惹尘埃。我们也当身居红尘,淡然心性,清醒从容,自在安宁。

茶缘,一个从容不惊的过客

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jú,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唐? 皎然

这些年,总会有一个奢侈的念头,就是开间茶馆,或称作茶坊、茶庄。当然,茶馆应该落在江南某个临水的地方。而茶馆的名字,叫云水禅心,或是茶缘过客。云水禅心,这几个字,带着一种大风雅、大寂寞的洁净。似乎皆与有佛性、有慧根的人相关,而红尘俗子,大凡都不忍心去惊扰。茶缘过客,却带着淡淡的烟火,让路过茶馆的人,都想要停下脚步,走进去,喝一壶茶,掸去一身的灰尘。是的,我要的茶馆,不仅是为了自己筑一个优雅的梦,更是为了众生在那里,可以安宁地栖息。

每一天,都会有许多不同的客人,他们品尝一壶自己喜爱的茶。而茶,却甘愿被客人,用沸腾的水冲泡,在杯盏中开始和结束一生的故事。茶馆里应该有被岁月洗礼过的门窗、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茶壶、几幅古老的字画、几枝被季节打理过的野花。茶馆的生意也许很清淡,浮华被关在门外,只有几束一陽一光、细微的尘埃,静静地落在窗台、桌上,还有茶客的衣襟上。客人喝完茶,又要匆匆地赶往人生的下一站,无论前方是宽阔的大道,还是狭窄的小巷,都风雨无阻。而我却不要赶路,这茶馆,就是我的栖身之所,让我可以安稳地在这里,静守简单的流年。

夜落下帷幕,世事归入风尘,茶馆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脂轻妆。而我,也可以用真实的容颜,与它们相看茶馆的光一陰一。恍然间,才深刻地明白,茶有茶的宿命,壶有壶的因果,过客有过客的约定,世间万物,都有着各自的信仰和使命。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昨日的萍散,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归宿。品茶,就是为了品一盏纯粹、一盏美好、一盏慈悲,我们就在茶的安静、茶的湿润里,从容不惊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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