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倒影,右手年华_郭敬明【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那个地方很小很偏僻很落后,而且没有旅馆。可是我觉得很平静也很安静,一个地方只要人不多不吵我就能忍受。而且那里的风景很美。那些树都是很安静的样子,朴实而且淡定,像山水画介于泼墨与工笔之间的状态,像是蒙了一层江南厚厚的水气。我和齐勒铭走在那些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有炊烟从两边的木房子中飘出来弥漫在长长的巷道里,带着世间甜腻而真实的味道。齐勒铭对着路边一只懒散的狗做鬼脸可是那只狗不理他,然后我看见他懊恼得像个孩子。

遇见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桥,我们走过去,走到中间的时候我觉得时光倒流我像是个宋朝的词人,长衫迎风而立。

我们试图找到那个写文章的人,可是只找到了照片上的那间草房子,一座我见过的最大的草房子,窗棂上门上落满了细小的灰尘,用手拂开的时候会留下清晰的痕迹,柔软而细腻。我们在房子前面站了很久,看了那棵开花的树很久,安静地笑了很久。

齐勒铭,你是不是很快乐?你觉得我快乐吗?他转过头望着我,笑容像个天真的孩子。

于是我点点头,因为我相信他是真的快乐的。

离开的时候他在那条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手舞足蹈,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块厚厚的草地上,晚上齐勒铭裹着睡袋坐起来和我聊天,像个很大的粽子。我很开心地笑,然后叫他,喂,大粽子。

那天晚上天空散漫星斗,黑色的云被chuī到看不见的远方。

我说,齐勒铭,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问,想什么?我说我想起了日剧。

他向后倒像要昏死的样子,说,你真是真是我说,我只是想起了一句台词。

他问我什么台词?我笑了,我回答他,总有一天,星光会降落到你的身上。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那天齐勒铭的笑容印在我的脑子里,刻得那么深,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那是我看过的他最快乐的面容,而以前,我总是看到他听摇滚时冷漠的面容,一直看到他初中毕业后突然离开。

齐勒铭本来和我一样向着大学平稳挺进,没有什么好值得担心。可是在初三的那个冬天,在一个寒风灌满了整个城市的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他说我现在在街上,你可不可以出来陪我走走。那个时候我在颜叙的楼上,我在看他画画,然后我看电话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电话里齐勒铭的声音让我害怕。我对颜叙说出事了,我们出去。

颜叙和我翻过铁门去齐勒铭告诉我的那条街,然后我看到他坐在路边上,将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他靠着一盏路灯,微弱的huáng色灯光从他头顶上洒下来,笼罩着他,光线中,有无数的飞蛾。

我脱下风衣递给他,我说,你要gān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说话,可是我看到他的样子都像要哭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大街上走了一夜,其间颜叙拿出CD机问他你要不要听CD,他摇摇头。我们进了一家很小的超市可是还是买到了咖啡,有一个瞬间我看见齐勒铭在喝咖啡的时候有滴眼泪掉进了杯中,可是我没有说话,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当天快亮的时候,他还是对我说了。他说他回家的时候发现用自己的钥匙居然打不开自己的门,然后他听见房间里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

我和颜叙最终还是将他送回了家,他站在他家花园的铁门前面,手放在门铃上没有落下去。最后还是颜叙帮他按的门铃。我和颜叙看见门卫开了门,然后齐勒铭走进去,打开门,他的妈妈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然后齐勒铭从她旁边安静地走过去。

天已经亮了,我和颜叙离开的时候我忘记了有没有对他说晚安。

第二天齐勒铭没有来上课,第三天他来的时候对我说,我不想念书了。

我没有劝他,我知道他的决定不是我能够动摇的,于是我问他,你想gān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想我应该gān什么。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的天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那些寂寞的飞鸟。

后来我毕业了,当我毕业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了两个人,林岚和齐勒铭,初中我最好的两个朋友。

只是很快我就收到了齐勒铭的信,邮戳是海南。

他说他知道了自己想gān什么,那就是一直走,寻找哪里是他的家。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给我写信。他寄给我的信从来就没地址,所以我只能在E-mail里将我的话说给他,可是他不是经常上网。于是我就只有处在被动的地位,听他讲西藏的雪和新疆的沙。

齐勒铭的妈妈曾经找过我,那天她穿着黑色的衣服,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我发现了她的衰老和憔悴。她问我知不知道齐勒铭去了什么地方?我说不知道,我没办法和他联系,只有他联系我。我将那些信拿给她看,然后看到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在信封上面。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明白原来齐勒铭真的离开了,在一封邮件里我问他,你旅行和生活的钱从什么地方来?他告诉我,他在各个地方做不同的工作,然后存钱,存够了就出发,又去另外一个地方。他告诉我他在海南做过酒吧的服务生,在西安做过临时的建筑工人,在北京卖过CD,在乌鲁木齐送过牛奶,他说他总是5点就起chuáng,然后开始工作。我问他辛苦吗?他回答说他很幸福。

我想象着骑着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穿越街道送牛奶的齐勒铭的样子,头发飞扬在黑色的风里面,脸上有满足而单纯的笑容,chuī着响亮的口峭,口袋里装着CD机,里面转动着节奏迅速的摇滚。

我也开心地笑了,我想对他说,勒铭,晚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面墙的前面,墙的另一面,齐勒铭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他嘹亮的口哨声穿越墙壁散落在我的脚边,可是我望不见他,只能隔着墙壁观望他的幸福。

我在网络上认识了两个很爱旅行的人,一个是huáng药师,一个是清和。

我和huáng药师的jiāo谈总是平淡有时甚至相当短促,可是我们的关系异常坚固。因为他是惟一一个可以和我两个小时不间断地谈电影的人。他说,我们势均力敌。

有一次在谈到王家卫的时候我问他:知不知道《东邪西毒》中huáng药师最爱喝的东西是什么?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

这种酒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对过往遗忘的彻底性。犹如迪诺的小提琴,所过之处,一片措手不及的荒芜。

huáng药师,你是个有着黑色过去的人吧。

晨树,你只是个高中生,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至少是现在的你不会明白的。

huáng药师,你不要小看我,有些事情我不讲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只是对自己或者对别人有所顾虑。其实你也应该像真正的huáng药师一样,喝一坛醉生梦死,然后再在这个世界轰轰烈烈飞扬跋扈地纵横五个年。

晨树,不要忘了我有专业调酒师的执照,可是那种醉生梦死我调不出来,我想也没人可以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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