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_张恨水【完结】(96)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刘经理没想到沾她一点便宜,她倒索性叫起gān爹来,不由得心里dàng漾着,只是眯了两眼向她微笑。赵二笑道:“经理听到没有?人家已然是很亲热的叫着gān爹了。”月容向刘经理看了一眼,低了头把嘴唇皮咬着,脸上微微的透出两圈红晕。赵二笑道:“经理你瞧着,人家叫出来了,你不答应,倒叫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刘经理端起酒杯来笑道:“我该罚。”说着,把这杯酒喝下去。这么着,也就是表示他完全得着胜利,满桌的人也都以为他得着胜利。在暗地里好笑的,那只有月容一个人罢了。

  第三十八回 献礼亲来登堂拜膝下 修函远遗拭泪忍人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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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席面上,只有宋子豪心里最为纳闷。他想:月容这个人,心高气傲,平常不但不肯应酬人,而且也不会应酬人。现在她在许多人当面,极力地恭维刘经理,这就透着奇怪。后来刘经理要说不敢说的,说了一句爷儿俩,她索性叫起gān爹来,这真让宋子豪要喊出怪事来。他睁了两眼望着她,意思要等她回看过来,侦察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月容坦然坐在那里吃喝,就像不知道宋子豪的意思一般。

  刘经理是越发想不到另有问题,借了三分酒意,索性向月容问起戏学来。梨园行人和人谈戏学,当然也是一件正经事。因之,月容也放出很自然的态度来谈着。一餐饭吃完了,刘经理非常地高兴,因道:“月容,今天咱爷儿俩一谈,很是投机。这不是外人,就不用客气了,今天的事,一说就得。你现在还没有露演,可以说还没有收入,要破费许多钱,真的请酒磕头,算我这个人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艰难。再说,现在是什么年头,真那样做,也透俗套。”月容站在桌子边,两手捧了一只茶杯,慢慢的喝着茶,低了头细声道:“那总是应当的。”说完了,脸上又是一红。

  王四道:“对了,要不举行一个典礼,透着不恭敬。虽然说杨老板现在还没有登台,可是请gān爹喝杯喜酒的钱,总可以凑合。”他在月容附近坐着的,说到这里,把身子起了一起,向月容笑着。宋子豪在桌子边坐着的,微微地向王四瞪了一眼,因笑道:“我和杨老板差不多是一家人了,杨老板有这样的正经事要办,当然我们不能让她为难。”刘经理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口向上,口角上斜插了一支雪茄,昕了这话,微微带着笑容。月容向宋王二人各瞪了一眼,低头想了一想,自己也微笑了。于是将一只空茶杯子,用茶洗dàng了一下,提壶斟了一杯热茶,两手捧着,送到刘经理面前,低声笑道:“吃过饭后,gān爹还没有喝口茶。”刘经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两手抢着茶杯接住,笑道:“啊哟,不敢当,不敢当。”月容且不答复他这句话,站在他身边低声问道:“gān爹,我gān娘也爱听戏吗?”她说这话,眼睛向刘经理一溜,把眼皮立刻又垂了下来,红着脸皮,带了一点微笑。

  刘经理嘴里那根雪茄,已经因他一声啊哟,落到了地上,说话是利落得很。笑道:“不。”月容听了这个不字,向他又瞅了一眼。刘经理这个不字,是对着月容心里那番意思说出来的,看到月容误会了,因笑了接着道:“不对,不对。你gān娘是一位极开通的人,我在外面的应酬事,她向来不说一个字的话来gān涉的。”月容放大了声音道:“改天我到公馆里拜见gān娘,可以吗?”刘经理见在座的人,都将眼睛向自己身上望着,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要充作大方,决不能说月容不能去拜gān娘。便笑道:“你哪天到我家去玩玩呢?我事先通知内人一声,让她好预备招待。”月容笑道:“要是gān娘预备招待,我就不能事先通知。事先通知,是我叫gān娘招待我了。只要gān爹回去说一声,收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gān姑娘,那就无论哪一天到公馆里去,gān娘都不会说我是冒充的了。”刘经理笑道:“这样好的姑娘,欢迎也欢迎不到,就是冒充,我们内人也很欢迎呀。”

  月容低头微笑着,就没有接着向下说。但在这一低头之间,却看到刘经理口里衔的那半截雪茄落在地上,便弯腰在地面上拾了起来,在怀里掏出手绢来,将雪茄擦抹了一阵,然后送到刘经理面前来。刘经理接着烟衔在口里,她又擦了一根火柴,将烟点上。这样一来,刘经理只管高兴,把月容刚才说的话也忘记了。

  月容回转头来向宋子豪道:“大爷,我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轮着我们了吧?”宋子豪点着头笑道:“是是是。”把挂在墙上的胡琴取下,就拉起来。大家叫好,说杨老板慡快。月容就站在刘经理身边,背转身去,唱了一段。唱完了,向刘经理笑道:“gān爹,你指教指教。”刘经理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笑道:“好,句句都好。”月容笑道:“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我有什么不妥的所在,你应该说明白,让我好改正过来。尽说好,显着是外人了。”刘经理伸手搔着头皮道:“是的,是的,我应当向你贡献点意见。可是你唱得真好,难道叫我说那屈心话,愣说你唱的不好不成?”月容笑道:“那么,gān爹,再让我唱一段试试瞧。”刘经理笑道:“可以,你就唱一段反二huáng罢。”月容道:“这回要是唱得不好,gān爹可是要说实话的呀。”说毕,向刘经理溜眼一望,鼓了两只腮帮子。刘经理点着头笑道:“就是那么说,我是豆腐里面挑刺,jī子里挑骨头,一定要找出你一点错儿来的。”月容带了笑容,又接着唱了一段。

  唱完了,刘经理先一跳,由椅子上站起来,笑道:“我的姑娘,你打算怎么罚我,你就明说罢。你这一段,比先前唱得还好,我不叫好,已然是屈心,你还要我故意的说出不好儿来,那我怎能够办到?我要是胡批评一起,这儿有的是内行,人家不要说胡闹应当受罚吗?”他说了这一大串,弄得月容倒红了脸,勉qiáng地带了笑容,只是低了头。刘经理以为是给了她钉子碰,她不好意思,又极力敷衍了一阵。月容这才告辞说回家去。

  刘经理这就叫伙计来,还要雇汽车送,月容笑道:“gān爹,你在别件事上疼我一点罢。我们那大杂院,还是在小胡同里,汽车进不去的。”刘经理每听一声gān爹,就要心里痛快一阵,现在索性叫gān爹在别件事上疼她,更让他心痒难搔。无如月容已是穿上了大衣,已经走到房门口,不能再追问哪一件事是别件事。便笑道:“这就走了吗?没有吃好。”月容鞠躬笑道:“gān爹,咱们明儿见罢。”jiāo代了这句话,她已扭着身子出去了。

  刘经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是明儿个见。以为是指着在清唱座上见,也就很gān脆的答应了一句“好,明儿个见”,这五个字,也许比月容说得还要响亮些。月容同宋子豪去了,在座的人,又向刘经理夸赞了一阵,说是这位姑娘,真得人欢喜,将来一定可以藏之金屋。刘经理将手指点着大家笑道:“你们说的不是人话,有gān爹娶gān姑娘的吗?”赵二笑道:“多着呢。收梨园行的人作gān姑娘,那也就是这么回事。”说完,大家又呵呵大笑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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