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93)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但是,某些人士既没有私下与我jiāo换意见,也没有公开宣布我的文字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却采取了最等而下之的办法--全然是幕后黑箱操作,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层层传递命令,向我she来一只喂的毒药的暗器。他们企图通过剥夺我作为一个公民的工作权利的方法,来压制不同声音的出现。

  然而,对知识分子"不给饭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此处不给我饭吃,我自可在彼处获得饭吃。只要我还有脑袋、还有手、还能够写作,我就不会被饿死。我相信我的生存能力比某些官僚qiáng得多--假如他们没有了身上的官位,在完全的市场经济条件下,这些除了当官以外什么事情也不会gān的家伙,只有活活饿死。在今天的俄罗斯,不是有许多前苏联时代飞扬跋扈的"政工gān部",因为无法适应变化的时代,又没有一技之长,最后沦落为救济金领取者吗?

  而我,除了写作,还可以gān很多的事情,甚至粗砺的体力活--在今天,生存已经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不像茨维塔耶娃所面对的那种绝境,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主人公托马斯被当局剥夺了行医的权利,虽然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那是苏联军队直接开进布拉格的黑暗年代。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托马斯不可能不表达自己的抗议。

  因为这种表达,托马斯"自动"地下降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刚开始,他在一家离布拉格约五十英里的乡村诊所里混,每天乘火车往返两地,回家就jīng疲力竭了。

  一年后,他设法找一个qiáng些的差事,得到的却是布拉格郊外某个诊所里更低的职位。他在那里不可能gān他外科的本行,成了什么都gān的通用品。

  然而,就是这样的工作,托马斯也受到了骚扰。国家内务部的秘密警察约他喝酒,诱骗他发表悔过的声明,并许诺一旦悔过他将重新回到原来的医院,发挥他的专长。

  托马斯拒绝了。医生是国家的雇员,"国家"将再次向他施加压力。然而,他的立场岿然不动。于是,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就在那个风度翩翩的秘密警察跟他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去诊所辞了职。他估计,在他自愿降到社会等级的最低一层之后(当时各个领域有成千上万吨知识分子都这样下放了),警察不会再抓住他不放,不会对他再有所兴趣。

  一旦他落到阶梯的最低一级,他们就在不能以他的名义登什么声明了。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信以为真。这种耻rǔ性的公开声明只会与青云直上的签名者有关,而不会与栽跟头的签名者有缘。

  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dàng,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卖货的姑娘叫他"大夫",向他请教有关她们感冒、背痛、经期不正常的问题。看着他往玻璃上浇水,把刷子绑在长竿的一端,开始洗起来,她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她们有机会摆脱开顾客,就一定会从他手里夺过长竿,帮他去洗。

  中学时候,这段情节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那时就发誓:托马斯的选择,也将是我的选择。

  从那个"准官僚机构"的大楼里走出来,我望了望北京灰暗的天空,心情却出奇地好起来。我跑到街边的公共电话亭里给几个好朋友打电话,约他们一起去吃"金山城"的重庆火锅。

  晚上,我们吃了几十盘菜,喝了几十瓶啤酒。

  他们没有安慰我,因为他们知道我不需要安慰。

  他们也没有鼓励我,因为他们知道我不需要鼓励。

  我们一起谈天说地,不亦快哉。他们当中,大半都是所谓的"自由职业者",他们向我敬酒,祝贺我进入他们的行列。

  我们成了最后一桌离开的客人。我们离开的时候,每个碟子都已空空如也。

  我没有遭到侮rǔ,遭到侮rǔ的是那些企图侮rǔ我的人;我没有感到恐惧,感到恐惧的是那些在帷幕背后玩把戏的人。

  我的心灵的澄明和欢乐,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击。战争还没有开始,我就胜利了。

  亲爱的宁萱,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我有你,我也比那些嚣张的官僚们幸福一百倍。

  回到家里,我在睡觉前翻开纪伯伦的文集。真巧,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篇名叫《星相学家》的散文诗:

  在圣殿门前的影下,我的朋友与我见到一个盲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我的朋友说:"看,那是本地最有智慧的人。"

  于是我丢下朋友,走到盲人面前向他致意,我们攀谈起来。

  言谈间我问:"恕我冒昧,您自何时起双目失明?"

  "出生以来。"他回答道。

  我又问:"那么你是追循哪条智慧之径而行的呢?"

  他答道:"我是个星相学家。"

  他把手贴在胸前,接着说:"我观察着各种恒星,卫星及所有星宿。"

  是的,当浅薄者嘲笑盲人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一片漆黑,而盲人的内心星光灿烂。

  谁真正理解这个世界?

  谁真正生活在快乐之中?

  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是盲人呢?

  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是智慧的人呢?

  永远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七月六日

  六、宁萱的信

  亲爱的廷生:

  这是你命中注定的磨难。正如一句老话:经历风雨,方见彩虹。

  ……

  在我看来,不被他人理解并不一定是一种痛苦。拥有我的理解,拥有我的爱,你就应当满足了。至于其他人是否理解你,随他们去吧。你只需要做到"无愧我心"。

  那些rǔ骂者,最后rǔ骂的是他们自己的尊严;那些泼脏水的人,最后泼出的是自己的良心。

  那些躲在yīn暗的幕后放she暗箭的人,终究有一天灿烂的阳光会刺瞎他们的眼睛;那些踩着别人的身体登上高楼的人,终究有一天会随着高楼的崩塌而化为灰烬。

  我相信,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伤害甚至迫害,你不会放弃对真实的探求和对正义的信念。真相绝对不会永远湮没在发huáng的书页之中,公正也绝对不会永远悬挂在遥远的天边。我想,你的所作所为清楚地表明,你在争取孩子的权利,孩子"我口说我心"的权利。也就是安徒生笔下那个孩子的权利:道破神圣的皇帝什么也没有穿、并且不受到任何制裁的权利。我们失去这种宝贵的权利已经很久了。

  我更相信,你不会在第一次打击中就倒下,我们并肩进行的战斗、将贯穿我们一生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拉开序幕。

  纪伯伦在《我怎样变为疯人》中,讲过一个故事。跟你告诉我的《星相学家》的含义,几乎是相同的--

  你问我是怎样变为疯人的。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许多神灵远未诞生之日,一天,我从沉睡中醒来,发现我的所有面具都被盗走--那是我铸制的、并在七生中戴过的七个面具。--我没戴面具,赤luǒ着脸奔跑着穿过街道,喊着:"窃贼!窃贼!该诅咒的窃贼!"

  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在笑我,也有人因怕我而躲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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