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_史杰鹏【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杰鹏

  桑绯果然眉目越发疏朗了起来,但嘴上却说,婴君过奖了。不过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婴君何不慎之?想是刀笔吏做久了的缘故罢。

  婴齐一听,脸红过耳,心里想,她竟是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出身的。不禁暗叹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桑迁听妹妹这样说,打圆场道,妹妹说得过了,婴君刚才不过是句客气的话,何必当真?我刚才和婴君聊了一阵,婴君饱读诗书,可不是单纯的刀笔吏可比啊!

  嗯,桑绯道,既然如此,那我刚才言语得罪了。不过婴君既要客气,何必只说容貌,以貌取人,殊不知德行更加重要呀!

  桑迁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人家婴君并未和你有过接触,能看见的暂时也只有你的容貌,自然也只有在容貌上客气一番了。

  婴齐起始有些羞愧,而见他们兄妹这样龂龂辩论,又不觉有点好笑。这兄妹俩读儒术真是读得有点迂腐了,难以想像桑弘羊自身文法jīng悍,一双儿女竟如此天真,不谙世事,看来他日门庭注定会衰弱,这是毫无疑问的。在朝廷做官,毕竟不是谈论诗书啊。

  他插嘴道,桑迁君不必为下走辩解了,下走不过是一介小吏,见识本来就浅陋,不敢烦劳君为下走文饰。但下走从小也侧闻儒书有云:“王如好色,与众好之。则无过矣。”难道好德好色不能两样兼之吗?又况且《诗》的第一篇“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不也是谈好色而不过的吗?当年孔子南游,到了楚国的阿谷之溪,有一个少女在溪畔浣纱,身上却佩着玉佩,孔子说:“这个女子是适合和她谈谈的。”于是真的跑了去,对那女子没话找话地说:“观子之行,穆如清风。不悖我素,和畅我心。”圣人见了美女犹且如此,何况我辈凡俗。刚才下走见君玉佩叮当,所以敢大胆赞扬,虽说是夸赞容貌,但也未

  尝不是因为玉佩的“德音”,君责人何其太苛!

  桑绯愣了一下,吟道,“愔愔良人,秩秩德音”。君曾读过《韩诗》吗?妾身敢问师承?

  婴齐知她念的是《秦风·小戎》里的句子,而且是韩诗一派,因为其他三家的本子这句都是“厌厌良人”,他笑了笑,答道,不敢,臣自幼生长于江南鄙巷,何尝有什么师承。只是当年在豫章县,跟着豫章太守沈武府君读了一点儒书。后来跟随沈府君在长安为吏,又结jiāo了博士韩商,时时听他谈说,颇为喜欢。可惜当时吏事繁冗,没有太多时间从韩君受教。刚才这段故事,的确是听他说的。当然,对于像君这样儒术jīng湛的人来说,自然不值得一哂了。

  桑绯轻叹了一声,道,婴君年纪轻轻,所结jiāo的多是长者,也还不错了。刚才妾身多有冒犯,歉甚。不过《韩诗》究竟驳杂不纯,不如我们《齐诗》jīng严丰艳,辞义皆达。君chūn秋正富,何不正经从学,妾身可以为婴君找个老师。

  婴齐暗笑,这孩子真是一本正经,而且好胜。人大概莫不喜欢拔高自己的所学,而视别人所学为浅薄,而殊不知在大多数时候是偏见,这种偏见再博学的人都不免,又何况这个小孩子呢。不过又何必逆她的意志。于是笑道,桑君想为我找什么老师啊?

  就是当今在朝廷德高望重的后少府,桑绯一脸郑重地道。

  哦,原来尊师是后苍君,失敬失敬。婴齐道。他知道后苍是传授《齐诗》的大师,一直在朝廷为博士,近期才官至少府。不过据说这个人很严肃,德高望重,难以亲近。原来桑氏兄妹都是从他受学,怪不得这么自信。只是自己原来和韩商是旧jiāo,虽然不曾拜韩商为师,却毕竟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博士们说经最重家法,如果这样贸然投奔后苍,将来见了韩商,面子上须不好看。而且以前不乏有因为改事师父而师徒绝jiāo的例子,自己又何必不鉴前辙。但是如果推拒,让这个娇憨的美人不高兴,将来日子也不会好过。他脑子里拼命想着应对的办法,嘴上却客气地说,那当然是太好了。只是下走学无根基,后少府绝不会收我这样差劲的弟子。

  桑绯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不妨,虽然后师父不轻易收徒,但有家大人出面,后师父不会过于推辞的。

  婴齐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应对,好在堂外传来一个声音,绯儿,又在鼓动别人读你的书啊。婴齐心中暗喜,幸得桑弘羊及时回来,否则还真不好办。但他心中立刻又转了个念头,如果桑大夫也叫我从后苍学《诗》,那我也只好答应了。至于韩商那边,再慢慢解释罢。

  桑弘羊满面是笑,不知道心中为什么喜悦,也许是见到这双璧玉一般的儿女罢。桑绯道,阿翁,婴君的学问还算有点基础,可惜驳杂不纯,如果能跟后师父学习,将来也一定会不错的。阿翁你去跟后师父说说罢,让他再收一个弟子,阿翁对后师父有恩,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拒绝的。

  原来后苍在武帝时为博士,有一次征收赋税的廷议中有违上意,差点被下吏处死。幸得桑弘羊在旁边为他求情,说俗儒无知,不足绳以以法。那时武帝对桑弘羊甚为倚重,就赦免了后苍。桑弘羊倒也不是喜欢后苍,只是发觉武帝这人比较矛盾,不但喜欢敛财,以法令约束臣下,又爱好儒家的那套气势恢宏的排场,不管是礼仪上的排场,还是言辞中的排场,他都会被打动。桑弘羊深知自己的盐铁政策在当时遭到了博士们的反对,而皇帝的主意不定,觉得还是应该为自己想条后路,不如顺便向后苍这位儒学大师卖个好,凭着后苍在那班儒生中的威望,对自己只有益无害。后苍捡回了条命,果然对桑弘羊很感激,后来桑弘羊gān脆让自己的儿女跟随后苍学习儒术。他怕自己将来死后,儿子会遭到报复,如果有一帮儒生帮忙庇护,结果就好得多了。

  桑弘羊淡淡地说,绯儿,后师父年纪大了,最近就要告老还乡,哪里还有jīng力收徒。况且婴君做我的掾属,公事繁忙,暂时也没工夫受学。不如给婴君两年时间,让他专于公事,稍有升迁,再学不迟。那时我帮他找个更好的师父。况且你也学《诗》,他也学《诗》,也未免单调,不如让他学《论语》,当今皇帝颇好《论语》,恐怕以后更有出息。

  其实桑弘羊一直有个心病,虽说从朝廷将来的情况看,学儒术并没什么不好。但自己一双儿女学得过于天真烂漫,也让他忧在心中,思忖该想个什么法子弥补才好。及至见到婴齐,见他行止谨慎,文法无害,觉得大有培养前途。如果招他为婿,也许是家中的一线希望。虽然他出身稍稍低微,但自己当年出身商贩,又有什么高贵了。何况他曾任职长安,在三辅士大夫间颇有声名,于是再不犹豫,把这事决定了下来。现在桑绯竟然又想拉这个女婿下水,他桑大夫怎么会乐意呢!

  第40章 再见桑绯(2)

  桑绯撅着嘴说,阿翁不是说婴君已经是文法“无害”吗,还需要在公府历练培养资历啊?当年御史大夫周亚夫说酷吏赵禹文法太深,不可以居大府。阿翁不会不知道罢?依女儿看,要培养婴君,应该主要济之以儒术呢!

  儒术当然是需要。桑弘羊摇头道,但三公府不同于郡守府,文法颇有不同,历练这一关是免不了的。他嘴上这样说,心里暗暗摇头,你这孩子,哪里知道稼穑的艰难,以为朝廷尊崇什么就是什么,殊不知儒书读得多了,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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