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98)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啊!别打呵欠了!”我说道,眼泪刷刷直流。

  “噢!别哭了!”他说道。

  我整个儿扑向沙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一只只桔huáng色的圆盘在我眼前旋转,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您一哭起来,我就恨不得走开,永远不再回来。”刘易斯气呼呼地说。

  我听见他离开了屋子,我让他绝望了,我彻底地失去了他。我本该控制住自己的。我挣扎了一阵,接着彻底沉没了。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刘易斯在底楼行走,他刚刚给花浇了水,回到了屋里。我还在哭。

  “您还没个完?”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jīng疲力竭,但还始终在哭。女人眼里竟然能容下这么多泪水,真不可思议。刘易斯走到他写字台前坐了下来,打字机响起了咔嚓咔嚓声。“哪怕是一只狗,他也不该眼睁睁让它受苦啊。”我心里在想。“我是因为他才哭,可他一点表示也没有。”我咬紧牙关。我早就该发誓永远不恨他,不恨这个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了心扉的男人。“可这再也不是他了!”我在心里反复说道。我的牙齿咬得咯吱响。要制住一场jīng神危机,谈何容易。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头到脚像撕裂一般痛得厉害,我睁开了眼睛,把目光落在了墙上。

  “您要我gān什么?”我嚷叫着,“我被关在这里,和您关在一起,我就是要躺到路沟里去也去不了呀。”

  “我的上帝!”他说道,声音中稍许有了点友好的表示,“您何苦啊!”

  “都是您,您都不愿想办法帮我一把。”我说道。

  “一个女人哭起来,对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您都会帮她忙的。”

  “我讨厌见到您那副丧失理智的样子。”

  “您以为我是故意装的?跟一个人家心里仍旧爱着他,可他却不再爱着人家的人一起生活,您以为容易吗?”

  他仍然坐在他那扶手椅上,没有再试图走开,不过,我知道他不会从嘴里掏出那个我们需要用以平息这场争吵的字眼,还得由我来设想如何了结。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是为了您才来这儿的,我只有您!当我成了您的累赘,我该怎么办呀?”

  “没有必要哭,不就是因为您想好好谈一谈,我恰好没有那个心思嘛。”他说道,“难道都非得随您的心愿不成?”

  “啊!您太不公平了!”我说。我揩了揩眼睛:“是您请我来这儿度夏的,您跟我说过我来这儿您感到高兴,那您就不该摆出这种仇敌似的样子。”

  “我没有什么敌意。您一哭起来,我就想走开,仅此而已。”

  “我并不是动不动就哭的人。”我说道,手里拧着手绢:“您没有意识到,有的时候我就像是个仇敌似的,您总是提防着我,我讨厌。”

  刘易斯淡然一笑:“我是提防着点儿。”

  “您没有权利!”我说,“我完全清楚您是不爱我的,我再也不求您类似爱情的什么东西。我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希望我们俩处好。”

  “对。您是很客气。”刘易斯说道,“可问题正在这里,”他补充道,“我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提防着您。”他的嗓门陡然高了起来:“您是客气,是最危险的陷阱!您去年就是这样让我上了当。别人不攻击您,您却提防着他,这似乎显得荒唐,于是就不提防;可等您又到了孤灯只影的时候,心里便又一片纷乱。不,我不愿意这种情况重演!”

  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以便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竟然责怪我客气,这可真是太过分了!

  “我不能故意装出让人讨厌的样子!”我说道,“您可真的弄得我gān什么事情都不易啊。”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情况真像这样的话,我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我走。”

  “我可不想让您走!”刘易斯说,他一耸肩膀:“对我来说,事情也不容易啊。”

  “我知道。”我说道。

  确实,我不能生他的气。他早就希望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可我拒绝了。如今他情绪多变,反复无常,我不该大惊小怪。一旦到了被迫去gān心里不愿gān的事情的地步,那必定会自相矛盾。

  “我也不想走。”我说,“只是您不该这样讨厌我。”

  他莞尔一笑:“我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刚才要是我死在那地上,您都不会去动一下手。”

  “确实。”他说道,“我没法动手,可那不是我的错,我全身都瘫了。”

  我走到他的身旁。每当我们俩开始jiāo谈,我便想利用机会。

  “您不该提防着我。”我说道,“您应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责怪您,我永远都不会责怪您不再爱我。想一想我对您会怎么想,就不该让您这么讨厌吧。我心里没有一点儿会惹您生厌的东西。”

  我打住话头,他有点儿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他就害怕言语,我亦如此。我见过多少女人试图用语言表现抚慰肉体的痛苦;我也见到多少女人满怀凄楚,总算把一位被说得晕头转向的男人拉回chuáng头;要是一个女人必须设法通过跟男人的大脑对话,才能把他的双手重新牵回自己身上,这太可怕了。我又补充了一句话:

  “我们是朋友,刘易斯。”

  “当然!”他用胳膊搂着我,轻声地说:“我为自己那么严厉表示遗憾。”

  “我后悔自己那么愚蠢。”

  “是啊!多么愚蠢!不过您倒有个好主意:您为什么不到路沟里躺着去?”

  “因您不会到沟里去找我的。”

  他笑着说:“等到后天,我就会通知警察局。”

  “您总是占便宜。”我说道,“让我受两天的苦,可您连一个小时的苦都不愿去受,这太不公平了,我才不gān呢。”

  “不错。这可怜的心窝里没有多少坏心眼,可这只脑袋瓜里也没有多少聪明劲儿!”

  “正因为如此,对我得客气点。”

  “我尽可能吧。”他快活地把我贴在他身上,说道。

  从此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当我们在沙滩上漫步、躺着晒太阳或晚上听唱片时,刘易斯总是无拘无束地跟我说话。我们之间的默契重又产生了。他不再害怕搂我、亲我。我们甚至还有过两三次jiāo欢。当我感到我的嘴巴与他的嘴巴重逢时,我的心脏便疯狂地跳动起来。这种泄欲的亲吻多么酷似爱的亲吻啊!可我的肉体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只不过是一种短暂的男女jiāo欢,这种举动是如此不值一提,实在难以理解像yín逸、罪孽等这些重要的概念竟能与它混为一谈。

  白天过得并不过分艰难,我特别受不了的是夜里。多萝茜送给了我不少huáng色的小胶囊,她储备着各种用途的药丸、药片和胶囊,品种齐全。每次上chuáng睡觉前,我总要吞服两三颗安眠药,可能是睡着了,却总少不了恶梦缠绕。我很快又受到了一种新的痛苦的折磨:再过一个月,半个月,十天,我就要走了。我还会再来吗?我还能与刘易斯相见吗?他很可能也不知道答案。他这人对自己心里想些什么预见性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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