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萨玛泽尔和朗贝尔十分明显的幸灾乐祸的情绪让亨利心中大为不快。两天以后,朗贝尔一副乐呵呵的、近乎逗弄的神态对他说:“我针对《铁钻》报的文章玩儿着写了一篇东西。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发?”听了这话,亨利感到心里一阵抽搐。

  “为什么?”

  “因为我对拉舒姆和迪布勒伊各打了五十大板。拉舒姆是活该,他以后就会学乖把文章写得模棱两可了。要是个知识分子,那他就不能为政治而牺牲知识分子的美德;如果他把知识分子的美德当作徒有虚名、装潢门面的东西,那就让他先说清楚。至于自由思想什么的,就只好另找地方去谈了。”

  “我确实怀疑能在《希望报》发这玩艺儿。”亨利说,“再说,你也不公平。还是拿出来看看吧。”

  文章尽管充满恶意,但巧妙、辛辣,有时还相当中肯。它猛烈攻击共产党人,但对迪布勒伊也极为不敬。

  “你还真有论战的天赋。”亨利说,“你这篇玩艺儿很出色。”他微微一笑:“显然,不能发。”

  “我说的不是实话?”朗贝尔问道。

  “迪布勒伊被肢解,这确是实情;但你责怪他,我感到惊讶。你知道,我情况跟他一样。”

  “你?但是,这是由于你对他忠心耿耿的缘故。”朗贝尔说。他把文章又放回口袋:“请注意,并不是我非要坚持发我这篇破文章,可事情确实有趣。即便我想发表,也没有法子。对《希望报》或《警觉》杂志来说,我过分反共;可对右派分子来讲,我又过分亲左。”

  “我是第一次不用你的文章。”亨利说。

  “噢!通讯报道、评注,这些东西到处可发。但是,一旦我想对某件有一定重要意义的事情谈谈我的想法,你就只能向我表示歉意了。”

  “那你就试试吧。”亨利友好地说。

  朗贝尔微微一笑:“幸好我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要说。”

  “你没有尝试再写短篇小说?”亨利问。

  “没有。”

  “你打退堂鼓打得太快了。”

  “你不知道什么事情叫我打退堂鼓吧?”朗贝乐突然咄咄bī人地说,“是因为我读了《警觉》杂志上那个小珀勒维写的故事。要是你也欣赏那类文学,我就再也不理解了。”

  “你不觉得那很有意思?”亨利诧异地问。“从中可以感觉到印度支那的氛围,感觉得出一个移民的命运,同时也感觉得出一个童年时代的生活。”

  “gān脆说《警觉》杂志既不发表长篇小说,也不发表短篇小说,只发通讯报道而已。”朗贝尔说,“只要哪个家伙在殖民地度过了童年,并反对殖民地,您就宣称他富有才华。”

  “珀勒维是有才华。”亨利说,“事实上,说一点儿总比什么都不说qiáng。”他又接着说道,“你写的短篇小说的缺陷就在于你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讲述。若你像那位小伙子一样谈谈你的亲身经历,你那篇东西也许可以写得十分出色。”

  朗贝尔耸耸肩膀:“我也曾想过写写我的童年,可后来放弃了。我个人的经历不会给世界提出什么问题,它纯粹是主观性的,依您的观点看,是毫无意义的。”

  “任何东西都不是毫无意义的。”亨利说,“你的童年也有其意义:需要你自己来寻觅,并让我们有所感受。”

  “我知道,”朗贝尔挪揄的口吻说道,“不管用什么玩艺儿,都可以编造出一篇富有人情味的东西来。”他摇摇头:“我对此并不感兴趣。若我写作,那就要谈谈那些陷于无意义之中的事物。我要以我的手法尽力拯救这些事物。”他一耸肩膀:“请你放心,我不会gān的:我问心有愧。只是我不喜爱您所爱的文学,因此我便什么也不写:这更简单。”

  “听我说,下次出门,咱们再认真谈谈这些事情。”亨利说,“如果是因为我让你对写作丧失了兴趣,我深表歉意。”

  “别抱歉,这用不着。”朗贝尔说。他板着脸走出办公室,就差点儿砰地一声关上门了。他真的受到了伤害。

  “他会消气的。”亨利心里想。他决定不再庸人自扰,事情的发展总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糟糕。萨玛泽尔也不像亨利担心的那样碍手碍脚。除了吕克,他可凭自己的热情抓住手下的全部人员。特拉利奥从不登报社的大门。报纸的订数大幅度增加,说到底,亨利还跟以前同样自由。但尤其使他感到乐观的是他那部新动笔的小说。他曾担心会遇到巨大困难,没料到小说几乎自行形成了结构。这一次,亨利差不多可以肯定开了个好头,写得轻松愉快。惟一的麻烦是波尔非要他在她身边写作,还执意要看他的初稿,亨利拒绝,她便生气。这天早晨,他俩刚刚用完早餐,波尔又开了腔:

  “你写作顺利吗?”

  “勉勉qiángqiáng。”

  “你什么时候给我一点儿瞧瞧?”

  “我已经不下二十遍告诉你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名堂,还没有成形。”

  “是呀,从你第一次告诉我到现在,可能已经成形了。”

  “我全都从头重写了。”

  波尔的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颌:“你对我再也不会很信任了,是吗?”

  “当然信任!”

  “不,你再也不相信我了,打从那次骑自行车旅游之后。”她若有所思地说。

  亨利惊诧地打量着她:“那次旅游对我们俩又会有什么影响?”

  “事实说明问题。”她说。

  “什么事实?”

  “呃,你再也不相信我对你说的话。”亨利一耸肩,波尔马上补充道:“你不相信我,这类情况我可以给你列举出二十次来。”

  “比如?”

  “比如,我在9月份就告诉你,你如果愿意,你自个儿可以到那旅馆里去睡,可是你每次还是一副犯罪似的模样问我同意不同意。你并不相信,与我自己的幸福相比较,我更愿意你自由。”

  “听着,波尔,我第一次上旅馆睡了之后,第二天早晨发现你的眼睛又红又肿。”

  “我有哭的权利,不是吗?”她用挑衅的声音问道。

  “我可没有心思让你哭。”

  “当你拒绝信任我,当我发现你把手稿锁起来,你确实锁了,难道你认为我不会伤心流泪……”

  “确实没有什么可哭的。”他气呼呼地说。

  “这是欺侮人。”她说。她神态惊恐,几乎像个孩子似地瞧了瞧亨利:“我有时不禁自问,你是不是故意nüè待人。”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没有搭理她。波尔气得嚷了起来:“你害怕我乱翻你的草稿吗?”

  “如果我是你,我是会翻的。”亨利qiáng作轻快地说。

  她站起身,推开椅子:“你承认了!你是因为怕我才把抽屉锁得死死的。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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