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_梁晓声【完结】(121)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他凶猛地进行攻占……

  于是她不再防护,移开了双手……

  她明白男人在这时候一声不吭,就是什么都答应了。

  她笑了,不是胜利地笑了,而是自嘲地笑了。某些男人可以为此一快出生入死,她所要求于他的,不过区区小事一桩,犯不着bī他发誓,他也会守口如瓶……

  心理学研究生?小老弟,整天研究心理,你却太不懂你自己的心理啦!

  她想挖苦他几句,又懒得……

  她从身旁抓过自己的牛仔裤,掏出烟,掏出打火机……

  她吸着一支烟,由于受着蹂躏,呛了一口,懒得再吸,掐灭……

  她顺手一扯枕巾蒙住脸,腿蹬在墙上,觉得舒适了许多……

  她任他兀自折腾,想像着蓝天、大海、礁石、海鸥,自己在海边入静,做瑜珈气功……

  她浮想联翩地竟想到了“一休哥”——“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休息一会儿!……”

  她随他气喘吁吁,自身且作小憩……

  她真是憋不住地要笑出声儿来,认为一切一切皆是一场游戏。贯穿着她的机智而且好玩……

  村子里各处挑灯秉烛,豪饮的男人善劝的女子热闹得正难解难分……

  翌日。

  中午,翟村仍静悄悄的。

  醉男们拥着乏女们,朦胧在被窝里欲醒还眠。

  公jī们似乎昨夜也全体醉了,都不曾啼。

  这般的一种静悄悄,首先使翟文勉觉着不大对劲儿。并非知识分子更敏感,乃因昨夜全村顶数他喝的少,他见他家的狗趴在窝旁那样子也不大对劲儿。走过去踢狗一脚,狗身软软的,这狗眼皮都不抬一下。弯腰细看,狗嘴角吐出些白沫儿。说死,没死。说中毒,不像。说也醉了吧,狗昨夜可没居案坐席呀!谁家的狗也没有哇!……

  他直起腰发了一会儿怔,猛可的意识到什么,匆匆奔往堂叔家那幢新盖的房子……

  人去舍空,到处丢弃着没用的东西……

  倩女不知何处去,此地空留屠牛村……

  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时才发现,目光所及处,这里那里张贴着些写在红绿纸上的标语:

  “人民万岁!”

  “理解万岁!”

  “向翟村的父老乡亲学习!”

  “向翟村的父老乡亲致敬!”

  “怀念翟村的妇女姐妹们!”

  “祝翟村的老爷子们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君子报恩,十年不晚!”

  “勿忘我!勿忘我!”

  “我们还会回来……”

  发现那最后一条标语,他腾地站起,仿佛遭遇海难之人,于茫茫海面,发现了有船舰在向他打旗语……

  刚刚站起,又徐徐坐下——站起时才看清楚,那一条标语后是个大问号——“我们还会回来?”……

  翟村人群情激烈,愤怒到了顶点。

  牛是全变成牛肉了。牛肉是再也变不成牛了!

  可钱呢?

  答应他们的价钱,谁也没想到急着要哇!

  只翟玉兴得了三百元。他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引起普遍的嫉妒。尽管他也是很吃亏的。

  再就是婉儿白捞了一套丫环穿的戏装。还有一个假头套。

  有人想起来了,那帮骗子用馒头屑喂过村里的公jī们……

  有人想起来了,还用牛杂碎挨家挨户喂这村里的狗们……

  jī们并没有死的。

  狗们也并没有死的。

  分明的,jī们和狗们,被服了安眠药,或者“巴比脱”……

  翟村的男人女人同仇敌忾了,却是枉然。丧失了进行报复的对方,便互相宣泄愤怒。女人憎恨男人,男人诅咒女人;男人彼此憎恨,女人彼此诅咒。有的发狠地拧断自己家的公jī脖子,恼羞于公jī没早早啼醒他们。有的挥舞棍棒毒打自家的狗,迁怨于狗在骗子们夜遁时不追不咬。后来他们一致认为对于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宽恕的——那就是翟文勉。

  他们奔至他的家,喝吼他滚出来,对他们的受损失和被捉弄要有个jiāo待。扬言立刻放火烧房子。

  他战战兢兢地从家里出来了。他向他们低头认罪。并发誓一定追寻到骗子们,将欠款一分也不少地讨回来。

  他的老娘被激怒的众人吓坏了,跪在尘埃,磕头如捣蒜。

  他的父亲倒还镇定,请求众人别烧房子。说万一欠款讨不回来,他家卖房子也要赔偿众人的经济损失。

  “只经济损失吗?是你养的好儿子,招引一伙骗子到村里,把咱翟村的人都当猴耍了!”

  还是有人怒不可遏,不依不饶。

  “话也不能那么说。我家的牛不是也被杀了吗?何况这件事,后果也不该我儿子一个人承担。咱们翟村的老爷子们不做主,咱们翟村的人都会跟着起哄吗?”

  当老子的,为了保护儿子和家庭,临危不惧,以理相驳,表现出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

  众人敬于他的气概,也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吵吵嚷嚷的,一窝蜂似的,挨门挨户,将昔日至尊的几位“老爷子”,从各自的家里吁呼了出来。从前不敢对“老爷子”们放肆的,携怒壮胆,出言不逊,指颊点颐,数数落落。

  “老爷子”们也只有降下昔日的架子,唔唔喏喏,卸责推过的份儿。

  他们说,他们固然该死,使翟村人蒙受了奇耻大rǔ,真真是千年垂恨,万代铭训的事啊!但是最最应对后果承担责任的,难道不该是“老老爷子”吗?“老老爷子”不作最终表态,只他们几位“二老爷子”、“三老爷子”、“四老爷子”、“五老爷子”,能锣鼓定音吗?

  于是众人又吵吵嚷嚷奔向婉儿家。

  婉儿她爹她娘躲在屋里不露面儿。婉儿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位镇关女将似的,屹立在院门口。就好像她是当阳桥头的张翼德,发一声喊能喝断江河水倒流!

  她举手一指,冷言凛色:“你们,要gān什么?”

  众人一时被她慑住,瞠目相觑,不禁肃然。

  毕竟是“老老爷子”的家门口,是翟村活祖宗的尊舍前,再放肆的,也不太敢造次,由着性子胡来。

  “婉儿,我们要请你爷爷露一面儿。咱翟村被闹腾到这般地步,他老人家,总得对大家伙儿检讨检讨几句吧?要不大家伙儿的气,今天是没法儿消的……”

  “你们,真要我爷爷检讨?”

  “就是,就是……”

  粗声细嗓,喊成一片。可见人同此心。

  “行,你们在这儿等着,谁也不许跨入我家院门一步!谁敢,小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于是婉儿不卑不亢地转身,迈着稳稳当当的青chūn少女那种庄不可欺的步子,走进了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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