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昇【完结】(107)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此时,刘秀手握近十万大军,然而其构成却颇为复杂。既有嫡系部队,如邓禹、冯异、铫期所部;又有杂牌部队,如耿纯、刘植、任光所部;更有类似于雇佣性质的奔命兵。兵多且杂,军纪难免松弛,兼以大军屯于柏人城下,久攻不下,士气低落,越发难以约束,作jian犯科之事常有。

  军市令祭遵,主抓军纪,素以铁腕著称,适逢刘秀舍中儿(相当于警卫员、秘书之类)犯法,祭遵二话不说,格杀之。刘秀大怒:“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身边的人你也敢杀!”下令将祭遵收监问罪。

  从昆阳之战起,祭遵就一直追随刘秀左右,堪称刘秀身边资历最老的部下之一。主簿陈副谏刘秀道:“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祭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刘秀盛怒之下,无暇多想,经陈副这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当即赦免祭遵,擢升其为刺jian将军,亲解佩剑赐之,慰勉道:“自今往后,凡乱法纪者,当斩则斩,勿以为难!”又将舍中儿人头悬于军中,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一时之间,军纪为之肃然。

  柏人孤城坚守,刘秀一筹莫展。诸将议曰:“与其大军耗在柏人,不如趁敌不备,直捣巨鹿。”刘秀纳谏,jīng选步骑万余,当先快速突击,其余大军,随后跟进。刘秀引兵东北,先拔广阿城。当夜,刘秀宿于城楼之上,灯下披舆图而观(舆图,地图也)。刘秀借着昏huáng的灯光,徐徐展卷,山川河流、九州形胜,渐次袭人而来。

  方寸之间,天下尽览。图穷,刘秀为之黯然。时邓禹随侍在旁,刘秀对邓禹叹道:“王莽篡汉,千夫所指,神人共愤。但在我看来,王莽至少还有一点可取之处,至少在他手中,大汉江山未有一寸沦落异族之手。”

  邓禹拍马道:“王莽知明公当有天下,故而不敢不小心看管。”

  刘秀大笑,笑罢,越发怅然,指着舆图,问邓禹道:“天下郡国如此众多,吾今所得,不过其中之一。欲尽复高祖江山,不知何年何月!人生苦短,其能待乎!邺城之时,子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

  刘秀自来河北,已逾半年,惨淡经营之下,手中拥有地盘,不过信都、常山、巨鹿三郡各得数县,加起来只相当于一郡之大小。进展如此缓慢,也难怪刘秀彷徨沮丧。

  邓禹正色道:“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地之大小。周代殷商,秦灭六国,考其发迹之初,皆僻处西陲蕞尔之地耳。”

  话说回来,刘秀之抱怨,只是戎马倥偬之余,聊发牢骚而已,你要是真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嗯,既然这么辛苦,那咱gān脆也别gān了,收拾收拾包袱,回家养老得了”,刘秀肯定不会依你,弄不好还会揍你——没出息的东西。邓禹的回答,虽然不过是以德服人的陈词滥调,但听在刘秀耳中,毕竟也不失为一种安慰,于是借坡下驴,转忧为喜。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城外一片嘈杂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刘秀梦中惊醒,不及披衣,登城楼而望,但见一夜之间,城外已是大军云集,黑压压一片,不知多少。诸将接报,齐聚城楼,望而色变,莫非是王郎之军来袭?

  城外大军在城下从容布阵,骑兵、步兵、车队,秩序井然,各安其营,似乎并不急于攻击。诸将皆劝刘秀,趁其布阵之时,立足未稳,开城突击之。刘秀不许,道:“敌我未明,且先观望。”

  【No.4 广阿会师】

  旭日穿破云层,自东方地平线升起。初醒的阳光,慵懒地抚摸着广阿城,似乎无心,又仿佛多情。广阿城外,马嘶人呼,集结布阵。广阿城中,城楼之上,则是严阵以待,刀剑在手,弓箭在弦,心在嗓子眼。

  对峙之间,城外布阵完毕,一骑越众而出,向城门疾驰而来。城楼之上,诸将正要放箭,刘秀伸手止住,不忙。来骑行至城前十丈,面孔已然清晰可辨,竟是在蓟城失散的耿弇!

  虽是熟人前来,诸将却并不敢放松警惕,依然将箭对准耿弇。这世道,熟人绝不等于好人。耿弇为上谷太守耿况之子,其身后大军,必为上谷、渔阳二郡兵马。传闻上谷、渔阳二郡早已归降王郎。耿弇之来,为王郎乎?为刘秀乎?

  耿弇勒马,望城楼而问:“大司马刘公可在城中?”

  刘秀按剑而前,笑道:“刘秀在此。小儿来何晚矣?”

  耿弇一见刘秀,滚鞍下马,拜于城下,道:“耿弇领上谷、渔阳二郡兵马,前来相助明公。”

  刘秀大喜,下令大开城门,迎接二郡兵马。诸将苦劝道:“耿弇来意未明,敌友难辨。匆忙放大军入城,若有不测,悔之晚矣。不如单令耿弇一人入城,先探其虚实。”刘秀于是问耿弇道:“卿诚为我而来,可敢孤身入城见我?”耿弇伏首道:“诺。”刘秀开城延入耿弇,耿弇为刘秀具道发兵原委。

  当初刘秀蓟城逃亡,混乱之中,耿弇与众人失散。等耿弇混出城门,追出数里,仍不见刘秀踪迹,自思再追无益,不如北还上谷,发上谷jīng兵,再寻刘秀不迟。于是北归昌平,向其父耿况请兵,以助刘秀。

  此时,耿况已接到王郎的招降书。究竟是投靠刘秀还是归降王郎,耿况不能自决,只得集众会议。功曹寇恂道:“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惧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秀,乃刘伯升之弟,昆阳一战,威震天下,兼以尊贤下士,士多归之,可攀附也。”

  寇恂的意思,可以用股票来解释。王郎是新股上市,涨势固然凶猛,但主要是概念炒作(王郎冒称成帝之子刘子舆),并没有过硬的业绩支撑,究竟能有多大作为,不好说。至于刘秀这只股票,看似一路跌停,甚至有被qiáng迫退市的可能,然而在刘秀背后,却有更始朝廷这个大庄家的qiáng力支撑。更始朝廷不可能坐视河北分公司关张大吉,必然会出手救市。刘秀乃刘縯之弟,又有昆阳大捷的战绩,部下也皆一时豪杰,止跌反弹指日可期。两相比较,无疑刘秀的升值空间更大,更具投资价值。

  道理是对的,然而一旦投靠刘秀,也就意味着要与王郎为敌。耿况问寇恂道:“邯郸气焰正盛,力不能独拒,奈何?”寇恂答道:“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虑也。”耿况称善,于是遣寇恂前往渔阳,结谋彭宠。

  再说渔阳这边,也在同时接到了王郎的劝降书。渔阳官属之中,投降派占大多数,纷纷劝太守彭宠归降王郎,彭宠却迟迟不肯表态:你们只知道王郎不好惹,却不知道刘秀更不好惹!

  彭宠当初在王邑帐下任大司空士,跟随王邑参与昆阳之战,亲身领教过刘秀的厉害,至今思来,依然心有余悸。

  安乐令吴汉素闻刘秀威名,独欲归心,进谏彭宠道:“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君何不合二郡jīng锐,附刘公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彭宠叹道:“君之所言,亦我心中所想。然官属皆欲归附王郎,为之奈何?”

  彭宠虽贵为渔阳太守,但毕竟上任才半年有余,在渔阳郡根基未稳,想让他不顾官属反对,力排众议,势有所不能。吴汉与彭宠乃是乡党,同为韩鸿所封,又是同日就任,自然深知彭宠苦衷,只得怏怏辞出,正好路遇一落魄儒生,一看就是从外地流落至此。吴汉出身贫寒,无力求学,却颇为敬重读书人,当即召儒生同饮,又问其一路见闻。儒生酒后放言,泥沙俱下,滔滔不绝,但在吴汉耳中,却能沙中汰金,归纳出最为重要的两点:一、刘秀所过之处,秋毫无犯,郡县归心;二、邯郸称帝的王郎,其实只是一个摆摊算命的骗子,并非所谓的成帝之子刘子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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