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沫若

  不久芦沟桥事变发生,我私自逃回了上海,曾经接到过桐华由南京的来信。

  又不久知道他进gān训团去受军训去了,和着一大批由螃蟹的憔悴日本回来的同学。

  前年chūn节,我到武昌参加政治部工作,想到俄文方面需要工作人员便把他调到第三厅服务。我们武昌重见,算是相别一年了。他在离去日本的时候,曾经吐过血。中经折磨,又受军训,显然是把他的症疾促进了。

  自武汉搬迁以后,集中桂林,桂林行营成立,政治部将分出一部分人员留桂工作。我们当时也就顾虑到桐华的病体,把他留下了。因为他的憔悴是与时俱进,断不能再经受由桂而黔再蜀的长途远道的跋涉了。

  留在桂林,希望他能够得到一些静养,但也于他无补,他终于是把一切都留在桂林了。

  桐华的个人生活和他的家庭状况,我都不甚清楚:因为我和他接近的机会,究竟比较少。

  但我知道他是极端崇拜鲁迅的。

  郭沫若散文选集他的像貌颇奇特。头发多而有拳曲态,在头上蓬簇着,面部广平而huáng黑,假如年龄容许他的腮下生得一簇络腮胡来,一定可以称为马克思的中国版。

  还是在日本的时候,记得他有一次独自到千叶的乡下来访我,是才满五岁的鸿儿去应的门。鸿儿转来告诉我说:“螃蟹先生来了。”他把两只小手叉在耳旁,形容其面部的横广。我们大家都笑了。

  但是这螃蟹的形象,在憔悴而且寂化了的桐华,是另外包含了一种意义了。

  ——倔qiáng到底,全身都是骨头。

  廿九年五月十七日辰

  (原载1940年7月6日《新蜀报》第4版)向着乐园前进

  孩子剧团的小朋友们和我相识已经快满四年了。

  他们这个可爱的小小的团体是“八·一三”以后在上海组织的,那时他们之中,大的不过十六、七岁,小的仅仅七、八岁。他们以那样小小的年纪,却有这样值得佩服的组织力,怎么也表示着我们中国的伟大的将来。

  在上海未成孤岛之前,他们在那儿做了不少有益于抗战的工作,尤其对于难民尽了他们的慰劳、宣传,甚至教育的责任。我和他们,就是在租界的一个难民收容所里,第一次见面的。

  在上海成了孤岛以后,我是由海路经过香港、广州、长沙,而到达武汉。在武汉又和他们第二次相见了,那是二十七年的正月。他们都是采取陆路,经过镇江、徐州、新郑,而到达武汉的。他们那沿途的经历,时而化整为零,时而集零为整,已经是一部很有趣的小说。

  郭沫若散文选集到了武汉以后,他们和我的联系便更加密切了。不久我参加了政治部门的工作,便把他们收编到了政治部来,这一群小朋友于是乎便成为了我的朝夕相处的共事者。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我是知道得比较详细的,他们的存在对于我是莫大的安慰,而同时是莫大的鼓励。

  由武汉而长沙而桂林而重庆,他们沿途都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工作成绩。在工作的努力上,在自我教育的有条理上,委实说,有好些地方实在是足以使我们大人们惭愧。政治部有他们这一群小朋友的加入,实在是增加了不少光彩。到了重庆后,他们分头向各地工作,几乎把大后方的各个成份都踏遍了。

  向着乐园前进这一次他们在重庆开始第一次的大规模的公演,而所演的《乐园进行曲》,事实上就是以他们为粉本而写出来的戏剧。现在都由他们自己把他们的生活搬上了舞台,真正是所谓“现身说法”。我相信是一定可以收到莫大的成功的。

  随着抗战的进展,他们的年龄长大了,团体也长大了。在桂林和长沙儿童剧团合并之后,各处都有小朋友参加,他们真真是做到了“jīng诚团结”的模范。其中有好些团员,严格地说恐怕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了吧。而我却希望他们永远保持着这个“孩子”的英名。

  在jīng神上永远做孩子吧。永远保持敏感和伸缩自在的可塑性吧。

  “孩子是天国中最大者”,有人曾经这样说过。

  我是坚决地相信着,就要由这些小朋友们——永远的孩子,把我们中国造成地上乐园。

  卅年三月廿三日夜

  (原载1941年3月27日重庆《新蜀报》)龙战与jī鸣

  昨晚的一阵骤雨,使这炼狱般的山城,突然化为了清凉境地。在敌机连续不断的盲目轰炸,尤其是为纪念“七七”特别流了几天热汗之后,得到了这个境地,加倍地领略着苦尽甘来之感。天像高了一些,大江南岸的连山似乎转青翠了。最难得的是这一阵阵的说qiáng也不算qiáng,然而也并不微弱的风,使人满吃着无限的凉味。

  十点钟了,阳光带着几分秋意。在前两天约略是在防空dòng里瞌闷睡的时候,今天却能坐在luǒ体的一片片肋骨剥露着的楼房里,就不十分详细的世界地图,查看苏德战争发生以来的形势,真是难得的事。

  季龙来了,谈了些工作上的话,并就国内国外的情形jiāo换了一些消息和意见,最后他把汪jīng卫的近作,一首七律,给我看了。——龙战与jī鸣忧患重重到枕边,星光灯影照无眠。

  梦回龙战玄huáng地,坐晓jī鸣风雨天。

  不尽波澜思往事,如含瓦石愧先贤。

  效原仍作青chūn色,鸩毒山川亦可怜。

  季龙说:这诗是从衡山先生那里拿来的,题不知道是甚么。并指着“如含瓦石”四字问我,这有甚么典故吗?衡山先生也不知道。

  郭沫若散文选集但关于这,究竟有没有甚么典故,我自己也委实不知道。典出《晋书·卞壶传》“阮孚谓壶曰卿恒无闲泰,常如含瓦石。”——沫若注。要说就是用的jīng卫含石填海的故事吧,又多了一个“瓦”字,和“愧先贤”的念头也连接不起。要说有甚么错字吧,从字面和韵律看来,也似乎没有。因此我生出了一种解释,便是取其与含珠玉为对的汪记的新感觉。

  古人的习惯,人死了在口里有含玉的一种礼节,被含的玉就叫作“含玉”,那玉的形式有时候是珠,有时候似乎是蝉。《庄子》上有一段儒以诗礼发冢的故事,一位大儒和一位小儒根据古诗中有“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的提示,便去盗发坟墓,偷那死人嘴里所含的珠。

  这习惯的起源大约也不外是尊重货币的意思吧,因为珠玉在古时本有一个时期是货币。但到后来解释是稍稍变了,以为珠玉的jīng气可以使人不朽,死人口里含了珠,含了玉,他的肉体便可以永远保存。

  这习惯不用说是有珠有玉可含,而且有安逸的享受的那种人的习惯。这习惯虽然早已废了。但现今能够发讣告或在报上登哀启的人是依然保存着“亲视含敛”或“不克亲视含敛”的那种字样的。

  汪jīng卫是尽有含珠玉的资格的了,单是最近在倭寇的宫庭里去朝觐了一次,便得了三万万圆倭币的叩头钱,他要在嘴里含珠玉或率性“玉食”一下,大可不成问题。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卑劣无耻或穷凶极恶的人,似乎也总有天良发现的一个时候。尤其在晚上睡不着觉,在清冷的夜气中横陈在枕席上辗转反侧的那样的情形下边,一线的天良,更具体点说,便是惭愧和悔恨的念头,是有偶然发现的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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