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_[美]海明威【完结】(7)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不要,”他说。

  他们一共才说了这两句话,直走到汽车前。接着,威尔逊说:“一头呱呱叫的狮子。手下人会把它的皮剥下来。咱们还是待在这儿荫凉的地方好。”

  麦康伯的妻子没有望他,他也没有望她;他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她的身旁;威尔逊呢,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有一次,他伸出手去,握住他妻子的一只手,眼睛没有向她望;她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望着河对岸扛枪的人在剥狮子皮的地方,他可以发现,她是看得到事情的全部经过的。他们坐在那儿,他的妻子向前凑出去,把手放在威尔逊的肩膀上。他扭过头来,她从低矮的座位上向前探出身子,亲了亲他的嘴。

  “唷,啊呀,”威尔逊说,他那张天然的红脸更红了。

  “罗伯特·威尔逊先生,”她说,“美丽的红脸儿罗伯特·威尔逊先生。”

  接着她又在麦康伯身旁坐下来,扭头望着对岸狮子躺着的地方,它的两条前腿朝天伸着,皮已经剥掉了,露出雪白的肌肉和腱子瓣儿,还有鼓起来的白肚子,黑人们在刮掉皮上的肉。扛枪的人终于带着又湿又沉的狮子皮走来,在上车以前把皮卷好,爬上了车以后把皮拉上来,汽车开了。没人说一句话,他们一路回转营房。

  这就是狮子的故事。麦康伯并不知道,那头狮子在发动突然袭击前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它在袭击的时候,一颗初速每小时两百英里的.505子弹以难以置信的猛击打在它的嘴上,它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后来,它挨了第二下非常厉害的打击,后半身已经被打坏,还向那个发出砰砰的爆炸声、把它毁了的东西爬去,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它这么做。威尔逊倒是知道一点儿,他只用一句话来表达:“呱呱叫的狮子。”但是麦康伯也不知道,威尔逊对这些事有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她同他闹翻了。

  他的妻子以前也同他闹翻过,但是从来没有闹得不可收拾。他挺有钱,而且还会更有钱;他知道,即使现在她也不会离开他的。这是他真正知道的几件事情中的一件。他知道这件事,知道摩托车——这是最早的事——知道汽车,知道打野鸭,知道钓鱼,鳟鱼啊、鲑鱼啊、大海鱼啊,知道书上的性爱故事,许多书,太多的书,知道所有的球场运动,知道狗,不怎么知道马,知道紧紧抓着他的钱不放,知道他那个圈子里的人gān的大多数事情,还知道他的妻子不会离开他。

  他的妻子一直是一位大美人儿,她在非洲仍然是一位大美人儿,但是在美国,如果她想离开他,过更阔气的日子,她这位大美人却再也不够大了;她知道这个情况,他也知道。她已经错过了离开他的机会,他知道。如果他同女人打jiāo道比较有办法,她也许会开始担心,怕他另外去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但是她对他知道得也太清楚了,压根儿用不着为这事担心。再说,他宽宏大量,如果说,这不是他的致命的弱点,那么,似乎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总的说来,他们被认为是一对比较幸福的夫妻,他们就是属于尽管经常谣传要散伙、但是从来没有实现的那一类夫妻;正象有一个社jiāo生活专栏的作者所写的,不是仅仅为了要给他们的非常受人羡慕和始终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添上一层惊险色彩,他们才深入到被称为最黑暗的非洲的那一部分地方来打猎,这是一片黑暗的大陆,直等到马丁·约翰逊⑩夫妇才在许多银幕上把它放映出来。他们在那里猎取狮子啦、野牛啦、象啦,还给自然史博物馆收集标本。同一个专栏作者过去至少有三次报道过,他们濒于分离,他们也确实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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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⑩马丁·约翰逊(MartinElmerJohnson,1884—1937):美国电影摄制者,专在非洲拍摄原始生活;他为美国自然史博物馆拍摄了大量反映即将消失的非洲原始生活的影片。他的妻子奥莎·海伦(OsaHelen)同他一起工作,并且在他去世以后,继续这项工作。

  但是他们总是言归于好。他们有健全的结合基础。玛戈长得太漂亮了,麦康伯舍不得同她离婚;麦康伯太有钱了,玛戈也不愿离开他。

  弗朗西斯·麦康伯不去想那头狮子以后,睡着过一会儿,醒了一阵,接着又睡着了,现在约摸清晨三点钟,他在梦中突然被那头脑袋血淋淋、站在他面前的狮子吓醒,心怦怦地乱跳,留神听着;他发觉他的妻子不在帐篷里另一张帆布chuáng上。他躺着,醒了两个钟头,放不开这件事。

  两个钟头以后,他的妻子走进帐篷,撩起蚊帐,舒适地爬上chuáng。

  “你上哪儿去了?”麦康伯在黑暗中问。

  “唷,”她说,“你醒了吗?”

  “你上哪儿去了?”

  “我刚才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gān的好事,真该死。”

  “你要我说什么呢,亲爱的?”

  “你上哪儿去了?”

  “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倒是这种事的一件新鲜名称。你是一条骚母狗。”

  “唔,你是一个胆小鬼。”

  “就算是吧,”他说,“又怎么样呢?”

  “拿我来说,没什么。可是请别跟我说话,亲爱的,因为我很困。”

  “你认为,我什么都会忍受。”

  “我知道你会的,亲人儿。”

  “嘿,我受不了。”

  “亲爱的,请别跟我说话吧。我困得很哪。”

  “不能再gān这种事啦。你答应过不gān了。”

  “唔,现在又gān了,”她柔情蜜意地说。

  “你说过,咱们要是这次出来旅行的话,绝不会有这种事情。你答应过。”

  “不错,亲爱的。我是这么说过的。不过,这次旅行在昨天给毁了。咱们不必去谈它吧,好不?”

  “你只要有机可乘,真是一刻也不等啊,对不?”

  “请别跟我说啦。我很困,亲爱的。”

  “我要说。”

  “那么,别缠我,因为我快要睡着了。”接着,她确实睡着了。

  天还没亮,他们三个人全坐在桌子旁吃早饭了;弗朗西斯·麦康伯发现,在他憎恨的许多人当中,他最最憎恨的是罗伯特·威尔逊。

  “睡得好吗?”威尔逊一边在烟斗里装烟丝,一边用喉音问。

  “你睡得好吗?”

  “好极啦,”这个白种猎人告诉他。

  你这畜生,麦康伯想,你这神气活现的畜生。

  原来她进去的时候把他闹醒了,威尔逊想,用没有表情的、冷静的眼光望着他们两人。唔,他gān吗不让他的妻子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呢?他把我当什么玩意儿,一个该死的石膏圣徒像吗?谁叫他不让她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呢。这是他自己的过错。

  “你认为咱们找得到野牛吗?”玛戈一边问,一边用手推开一盆杏儿。

  “碰巧能遇上,”威尔逊说,对她微笑,“你gān吗不待在营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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