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_[美]海明威【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在哪儿?”

  “我不知道。”

  “我们怎么能知道,”比尔说。“他大概死了。”

  “他没有死,”迈克说。“我知道他没有死。他只不过喝了茴香酒醉倒了。”

  在他说茴香酒这工夫,在座的有个人抬头望望,从外衣里面掏出一个酒瓶递给我。

  “不,”我说。“不喝了,谢谢!”

  “喝。喝。举起来!举起酒瓶来!”

  我喝了一口。这酒有甘草味,从嗓子眼一直热到肚子里。我感到胃里热呼呼的。

  “科恩到底在哪儿?”“我不知道,”迈克说。“我来问问。那位喝醉的伙伴在哪里?”他用西班牙语问。“你想看他?”“是的,”我说。“不是我,”迈克说。“这位先生想看。”给我喝茴香酒的人抹抹嘴唇,站起来。“走吧。”

  在一间里屋内,罗伯特·科恩安详地睡在几只酒桶上。屋里很暗,简直看不清他的脸。人家给他盖上一件外衣,迭起了另外一件外衣枕在他的头下面。他脖子上套着一个用蒜头拧成的大花环,直垂在胸前。

  “让他睡吧,”那人低声说。“他不要紧。”

  过了两个钟头,科恩露面了。他走进前屋,脖子上依然挂着那串蒜头。西班牙人看他进来都欢呼起来。科恩揉揉眼睛,咧嘴一笑。

  “我睡了一觉吧,”他说。

  “哦,哪儿的话,”勃莱特说。

  “你简直就是死过去了,”比尔说。

  “我们去不去用点晚餐?”科恩问。

  “你想吃?”

  “对。怎么啦?我饿了。”

  “吃那些蒜头吧,罗伯特,”迈克说。“嗨,把蒜头吃了。”

  科恩站着不动。他这一觉睡得酒意全消了。

  “我们吃饭去,”勃莱特说。“我得洗个澡。”

  “走吧,”比尔说。“我们把勃莱特转移到旅馆去。”

  我们同众人告别,同众人一一握手,然后出来。外面天黑了。“你们看现在几点钟?”科恩问。“已经是第二天了,”迈克说。“你睡了两天。”“不会,”科恩说。“几点钟?”“十点。”“我们喝得可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们喝得可不少。你睡着了。”

  在黑暗的街上走回旅馆的时候,我们看见广场上在放焰火。从通往广场的小巷望过去,广场上人头攒动,广场中央的人都在翩翩起舞。

  旅馆的这顿晚餐异常丰盛。这是第一顿节日饭菜,价钱贵一倍,多加了几道莱。饭后,我们出去玩儿。记得我曾决定打个通宵,第二天早晨六点好看牛群过街的情景,但是到四点钟左右我实在太困了,就睡下了。其他那些人一夜没睡。

  我自己的房间上着锁,我找不到钥匙,所以上楼去睡在科恩房间里的一张chuáng上。街上的狂欢活动在夜间也没有停,但是我困得呼呼地睡着了。焰火呼的一声爆炸把我惊醒,这是城郊牛栏释放牛群的信号。牛群要奔驰着穿过街道到斗牛场去。我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以为晚了。我穿上科恩的外衣,走到阳台上。下面的小街空dàngdàng的。所有的阳台上都挤满了人。突然,从街头涌过来一群人。他们挤挤擦擦地跑着。他们经过旅馆门前,顺着小街向斗牛场跑去,后面跟着一伙人,跑得更急,随后有几个掉队的在拼命地跑。人群过后有一小段间隙,接着就是四蹄腾空、上下晃动脑袋的牛群了。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地方。有个人摔倒在地,滚进沟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是牛群没有理会,只顾往前跑去。它们成群地跑。

  牛群看不见了,斗牛场那边传来一阵狂叫声。叫声经久不息。最后有颗焰火弹啪的爆炸,说明牛群在斗牛场已经闯过人群,进入牛栏。我回到屋里,上chuáng躺下。我刚才一直光着脚在石头阳台上站着。我知道我的伙伴一定都到了斗牛场。上了chuáng,我又睡着了。

  科恩进屋把我吵醒。他动手脱衣服,走过去关上窗户,因为街对面房子的阳台上,有人正往我们屋里看。

  “那个场面你看见啦?”我问。

  “看见了。我们都在那边。”

  “有人受伤吗?”

  “有头牛在斗牛场冲进人群,挑倒了七八个人。”

  “勃莱特觉得怎么样?”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不等人们骚动起来,事情就过去了。”

  “但愿我早点起来就好了。”

  “我们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们到你房间去找过,但房门锁着。”

  “你们这一夜待在哪儿?”

  “我们在一个俱乐部里跳舞。”

  “我太困了,”我说。

  “我的上帝!我现在真困了,”科恩说。“这回事儿有个完没有?”

  “一星期内完不了。”

  比尔推开门,探进头来。

  “你在哪儿,杰克?”

  “我在阳台上看到牛群跑过。怎么样?”

  “真出色。”

  “你上哪儿去?”

  “睡觉去。”

  午前谁也没有起chuáng。我们坐在摆在拱廊下的餐桌边用餐。城里到处是人。我们得等着才能弄到一张空桌。吃完饭我们赶到伊鲁涅咖啡馆。里面已经客满,离斗牛赛开始的时间越近,人就越多,桌边的人也坐得愈来愈挤。每天斗牛赛开始前,挤满人的室内总满是一片低沉的嗡嗡声。咖啡馆在平时不管怎么挤,也不会这样嘈杂。嗡嗡声持续不停,我们参加进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每场斗牛,我都订购六张票。其中三张是斗牛场看台的第一排座位,紧靠斗牛场围栏的头排座席,三张是斗牛场看台上位于出入口上方的座位,坐椅带木制靠背,位于圆形看台的半坡上。迈克认为勃莱特第一次看斗牛,最好坐在高处,科恩愿意陪他俩坐在一起。比尔和我准备坐在第一排,多余的一张票我给侍者去卖掉。比尔告诉科恩要注意什么,怎么看才不至于把注意力集中在马身上。比尔曾看过有一年的一系列斗牛赛。

  “我倒不担心会受不了。我只怕要感到乏味,”科恩说。

  “你是这么想的?”

  “牛抵了马之后,不要去看马,”我对勃莱特说。“注意牛的冲刺,看长矛手怎样设法避开牛的攻击,但是如果马受到了攻击,只要没有死,你就不要再看它。”

  “我有点儿紧张,”勃莱特说。“我担心能不能好好地从头看到尾。”“没事儿,马登场的那一段你看了会不舒服,别的就没啥了,而且马上场和每条牛的jiāo锋只不过几分钟。如果看了不舒服,你不看好了。”

  “她不要紧,”迈克说。“我会照顾她的。”

  “我看你不会感到乏味的,”比尔说。

  “我回旅馆去取望远镜和酒袋,”我说。“回头见。别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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