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很难找到。"那位记者所笔录的,大致该和周先生所说的相符合,以他的博学

  多识,益以骨肉之亲,这些话该是十分中肯的。

  当然,像鲁迅这样一个性格很qiáng的人,他的笔锋又那么尖刻,那要人人对

  他有很好的印象,也是不可能的。那位和他对骂得很久的陈源(西滢、说:

  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的罪状。他不是减,就是加,不是断章取义,

  便捏造些事实。有人同我说,鲁迅先生缺乏的是一面大镜子,所以永远见不到他的尊容。我说他说错了 ,鲁迅先生的所以这样,正因为他有了一面大镜

  子。你见过赵子昂画马的故事罢!他要画一个姿势,就对镜伏地做出那个姿势来。鲁迅先生的文章也是对了他的大镜子写的;没有一句骂人的话不能应用在他自己的身上。他常常散布流言和捏造事实,但是他自己又常常的骂人'散布流言'、4捏造事实',并且承认那样是4下流'。他常常的无故骂人,要是那人生气,他就说人家没有幽默。可是要是有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语,他就跳到半天空骂得你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他又说,有人说,他们兄弟俩都有他们贵乡的刑名师爷的脾气。这话,启明先生自己也好像曾有部分的承认, 不过我们得分别,一位是没有做过官的刑名师爷,一位是做了十几年官的刑名师爷。"陈西滢的笔也是很尖刻的,他那封写给徐志摩的信,说:"可惜我只见过他一次,不能代他画一幅文字的像。……说起画像,忽然想起了本月二十三日《京报》副刊里林语堂先生画的'鲁迅先生打叭儿狗图,。要是你没有

  看见过鲁迅先生,我劝你弄一份看看。你看他面上八字胡子,头上皮帽,身上厚厚的一件大衣,很可以表出一个官僚的神情来。不过林先生的打叭儿狗的

  想像好像差一点。我以为最好的想象是鲁迅先生张着嘴立在泥潭中,后面立着一群悻悻的狗,'一犬吠影,百犬吠声,,不是俗语么?可是千万不可忘了那

  叭儿狗,因为叭儿狗能今天跟了黑狗这样叫,明天跟了白狗那样叫,黑夜的时候,还能在暗中猛不防的咬人家一口的。"①他们之间,一刀一枪,也真是够瞧的。

  ①陈漱渝主编:《一个都不宽恕》,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121页。

  笔者虽是一个史人,有志于写比较合理近情的传记;但我知道我自己也无法成为一面镜子,反映出那真实的形容来。我有我的偏见,我自以为很公正的批判,也正是透过了《中塵》的《新论》。有一回,社会教育学院学生和我

  谈到鲁迅,要我说我自己的看法。我说:"人总是人,人是带着面具到世界来

  演戏的,你只能看他演得好不好,至于面具下面那个真实的人,那就不是我们所能看见了。你们要我说真话,说了真话,你们一定很失望,因为我把你们的幻想打破了。你们要听假话,那就不必要我说了。"依我的说法,鲁迅为人很jīng明,很敏感,有时敏感过分了一点。我们从他的言论中,听出他对青年不一定有多大好感,而且上了无数次的当,几乎近于失望,然而,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属于青年,所以他对中年人,甚至于对他们的朋友,都不肯认输,不肯饶一脚的,独有对青年,他真的肯让步肯认输,这虽是小事,却不容易,五四运动那些思想领袖,如陈独秀、胡适,都是高高在上,和青年脱了节的〔连从学生运动出来的学生代表,如傅斯年,罗家伦,潘公展,都也做了官,离开了青年群众的了)。只有鲁迅,有站到青年圈子中去的勇气,他无意于领导青年,而成为不争的思想领导者。他死了以后,他的声名更大,更为青年所崇拜,他几乎成为"神"了。

  茅盾的《鲁迅论》中,曾引用了张定璜的一段话:"鲁迅先生站在路旁边, 看见我们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来去,高的矮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笑的哭的, 一大群在那里蠢动。从我们的眼睛,面貌,举动上,从我们的全身上,他看出

  我们的冥顽,卑劣,丑恶的饥饿。饥饿!在他面前经过的有一个不是饿得慌的人么?任凭你拉着他的手,给他说你正在救国,或正在向民众去,或正在鼓chuī男女平权,或正在提倡人道主义,或正在作这样作那样,你就说了半天也白费。他不信任你。他至少是不理你,至多,从他那枝小烟卷儿的后面他冷静地朝你的左腹部望你一眼,也懒得告诉你他是学过医的,而且知道你的也是和一般人的一样,胃病。……我们知道他有三个特色,那也是老于手术富于经验的医生的特色,第一个,冷静;第二个,还是冷静;第三个,还是冷静。你别想去恐吓他、蒙蔽他。不等到你开嘴说话,他的尖锐的眼光巳经教你明白了他知道你也许比自己知道的还更清楚。他知道怎么样去抹杀那表面的细微的,怎么样去检查那根本的扼要的。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摆的是哪种架子, 说的是什么口腔,这些他都管不着,他只要看你这个赤luǒluǒ的人,他要看,他于是乎看了的。虽然你会打扮的漂亮时新的,包扎的紧紧贴贴的,虽然你主张绅士体面或女性的尊严。这样,用这种大胆的qiáng硬的甚至于残忍的态度, 他在我们里面看见赵家的狗……一群在饥饿里逃生的中国人。曾经有过这

  样老实不客气的剥脱么?曾经存在过这样沉默的旁观者么?

  卜迅先生

  告诉我们,偏是这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事里含有一切的永久的悲哀

  鲁迅先生并没有把这个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告诉我们,他不是那种人。但这

  水

  悲哀毕竟在那里,我们都感觉到他。我们无法拒绝他。他已经不是那可歌可泣的青年时代的感伤的奔放,乃是舟子在人生的航海里饱尝了忧患之后的叹息,发出来非常之微,同时发出来的地方非常之深。"①这是我所看见的写鲁

  迅印象最好的文字

  当时,茅盾还补充了一段话:"然而我们也不要忘记,鲁迅站在路旁边,老实不客气的剥脱我们男男女女,同时他也老实不客气的剥脱自己。他不是一个站在云端的超人,嘴角上挂着庄严的冷笑,反来指世人的愚莽卑劣的,他不是这种样的'圣哲',他是实实地生根在我们这愚笨卑劣的人间世,忍住了悲悯热泪,用冷讽的微笑,一遍一遍不惮烦地向我们解释人类是如何衰弱,世事是多么矛盾;他决不忘记自己也分有这本性上的脆弱和潜伏的矛盾。"在我眼中,总忘不了他那抽小烟儿冷冷看人的神情。

  鲁迅评传

  ①査国华、杨美兰编"茅盾论鲁迅》,山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 一 13页

  十九性 格

  前几年,有一回,我答复一位比较知心的朋友的问话(他问我,究竟为什

  么到香港来的?)道:"我是为了要写许多人的传记,连自传在内,才到香港来的。第一部,就是要写《鲁迅评传》。"这位朋友,还不十分了解我的苦心。其

  实,蔡邕临死时,也只想续成《汉书》,而huáng梨洲、万斯同晚年唯一寄托就在编次明史。先前,我也还有埋首研究,做不配盛业的雄心。而今,我恍然明白了,我若不赶快把所知道的写起来,那就先父梦岐先生在蒋皈六十年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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