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61)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鲁迅很明白地说:"我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

  勋一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鲁迅是在北

  洋政府的教育部做过小京官,把政治泥潭中的黑暗面,看得很透了。他心目

  中的政治,便如他在《现代史》那杂感文中所写的,他说:"从我有记忆的时候

  起,直到现在,凡我所曾经到过的地方,在空地上,常常看见有'变把戏'的,也

  叫作6变戏法,的。这变戏法的,大概只有两种种,是教猴子戴起假面,

  穿上衣服,耍一通刀枪;骑了羊跑几圈。还有一匹用稀粥养活,已经瘦得皮

  包骨头的狗熊玩一些把戏。末后是向大家要钱。一种,是将一块石头放在空

  盒子里,用手巾左盖右盖,变出一只白鸽来;还有将纸塞在嘴巴里,点上火, 从嘴角鼻孔里冒出烟焰。其次是向大家要钱。要了钱之后,一个人嫌少,装

  腔作势的不肯变了,一个人来劝他,对大家说再五个。果然有人抛钱了,于是再四个,再三个……抛足之后,戏法又开了场。这回是将一个孩子装进小口的坛子里面去,只见一条小辫子,要他再出来,又要钱。收足之后,不知怎么

  一来,大人用尖刀将孩子杀死了,盖上被单,直挺挺躺着,要他活过来,又要

  钱。'在家靠父母,出家靠朋友,8113233!"变戏法的装出撒钱的手

  势,严肃而悲哀的说。别的孩子,如果走近去想仔细的看,他是要骂的;再不听,他就会打。果然有许多人811^^ 了。待到数目和预料的差不多,他们就

  捡起钱来,收拾家伙,死孩子也自己爬起来,一同走掉了。看客们也就呆头呆脑的走散。这空地上,暂时是沉寂了。过了些时,就又来这一套,俗语说:戏

  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其实许多年间,总是这一套,也总有人看,总有人^1^233,不过其间必须经沉寂的几日。"①一部他所看见的现代史,就是这

  么写出来的〔鲁迅在《野草》有一篇《好的故事》的散文诗,也是描写这样的境

  界的,不过不及这一篇杂感的明白〉。

  有了"政治永远是一种骗局"的看法,鲁迅乃有"政治与文艺的歧途"的说

  法。他曾经这么说:"我每每觉到文艺和政治时时在冲突之中;文艺和革命原不是相反的,两者之间,倒有不安于现状的同一。惟政治是要维持现状,自然和不安于现状的文艺处在不同的方向。不过不满意现状的文艺,直到十九

  :世纪以后才兴起来。只有一段短短历史。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

  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而从前的社会也的确没有人想过什么,又没有人开过口。 一一那时没有什么文艺,即使有,也不过赞美上帝(还没有后人

  所谓1^x1那么玄妙)罢了!那里会有自由思想?后来,一个部落一个部落你吃我吞,渐渐扩大起来,所谓大国,就是吞吃那多多少少的小部落;一到了大国,内部情形,就复杂得多,夹着许多不同的思想,许多不同的问题。这时,文艺也起来了 ,和政治不断地冲突,政治想维系现状使它统一,文艺催促社会进化使它渐渐分离;文艺虽使社会分裂,但是社会这样才进步起来。"②

  鲁迅是学医的,他对于中国社会政治的诊断与解剖,可说是冷静而深刻

  的(他的处方如何,且不去说;也许他从未处方)。笔者且介绍他谈大内档案

  的故事。他说:所谓"大内档案"这东西,在清朝的内阁里积存了三百多年,

  评在孔庙里寒了十多年,谁也一声不响。自从历史博物馆将这残余卖给纸铺

  , 子,纸铺子转卖给罗振玉,罗振玉转卖给日本人,于是乎大有号叫之声,仿佛

  国宝巳失,国脉随之似的。前几年,他曾见过几个人的议论,所记得的一个是

  金梁。登在《东方》杂志上;还有罗振玉和王国维,随时发感慨。他觉得他们的议论都不大正确。金梁,本是杭州的驻防旗人,早先主张排汉的;民国以来,便算是遗老了;凡是民国所做的事,他自然都以为很可恶。罗振玉呢,也算是遗老,曾经立誓不见国门,而后来仆仆京津间,痛责后生不好古,而偏将占董卖给外国人的,只要看他的题跋,大抵有广告气扑鼻,便知道用意如何了。独有王国维巳经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是老实人;但他的感喟,却往往和罗振玉一鼻孔出气,虽然所出的气,有真假之分,所以他被弄成夹广告的

  ,是常有的事,因为他老实到像火腿一样。其他的人,鲁迅认为都是

  上了罗振玉辈的骗。你想:他要将这卖给日本人,肯说这不是宝贝么?(这

  正如败落大户人家的一堆废纸,说好也行,说无用也行的。因为是废纸,所以

  无用,因为是败落大户家里的,所以也许夹些好东西。那时候,只要在"大内

  里放几天,或者带一个"宫"字,就容易使人另眼相看的)

  关于大内档案的处理,鲁迅告诉我们以官僚主义的最好例证。这一大批档案,民国元年,便已装八千麻袋,塞在孔庙敬一亭里〈其时孔庙中设了一个

  历史博物馆筹备处,由胡玉缙任处长)。久而久之,胡处长有些担忧了,只怕

  工役们会去放火。他是博识前朝掌故的,知道清朝的武英殿,藏过一副铜活

  字,后来太监们你也偷,我也偷,偷得不亦乐乎,待到王爷们似乎要来查考的

  时候,就放了一把火。自然连武英殿也没有了,更何况铜活字的多少。而不

  幸敬一亭的麻袋,也仿佛常常减少(工役们不是国学家,所以把档案倒在地上,单拿麻袋去卖钱);他深怕麻袋缺得多了之后,敬一亭也照例会被烧掉的。

  他曾建议教育部,要想一个迁移或整理或销毁的办法。可是专管这一类事情的社会教育司司长夏曾佑氏,他是有名的中国史学家,他是知道中国的一切事万不可"办"的;即如档案罢,任其自然,烂掉、霉掉、蛀掉、偷掉,甚而至于烧掉,倒是天下太平,倘一加人为,一"办",那就舆论沸腾,不可开jiāo了。结果是办事的人成为众矢之的,谣言和谗谤,百口也分不清。所以他的主张是"这个东西万万动不得"。这两位熟于掌故的"要办"和"不办"的老先生,从此都

  知道各人的意见。说说笑笑,但竟拖延下去了。于是麻袋们又安稳躺了十来年。

  后来傅增湘做了教育总长了 (傅氏,湖南人,是藏书和考古的名人、他就开始要发掘宝贝了 ,派部员几十人大举清理,他要在麻袋里找寻好的宋版

  鲁迅评传

  书,于是V次长,0参事,〗处长,都变成考古家了。大家把所赏识的东西都留了下去。他们把这些档案分成"保存"和"放弃"两种,保存的留在博物馆和

  北京大学图书馆,不要的部分,还是散放在午门的门楼上,他们还邀请有关的各部派员会同再行检查,于是各部派来的穿洋服的留学生,也都变成考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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